山贼们为了赎罪沦为“田奴”,需要州府拿出土地来安置他们。土地的数量倒是不成问题,这几年灾祸频生,州中有大量闲置的耕地,足够用来分配。可是分配不能闭着眼睛瞎分,其中也有不少讲究。

清晨,钱青是被门外的议论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下床,推开窗户,只见外面的天还是昏暗的,只能隐约窥见一点天光。

如今周田巡连续两次送错情报,刘黑山有会多恼火,可想而知。万一自己真的已被州府识破,意味着往后再也无法给黑山寨传递情报,那刘黑山绝不会放过他的家人。周田巡不敢冒这样的险,其余亲族也顾不上了,只想回去接上自己的妻儿老娘,赶紧逃跑,跑得越远越好。

刘黑山脸色阴鸷,两眼布满血丝。他从草地里爬起来,眺望山下。只见旷野一片安宁祥和,哪来什么剿匪的厢军?无论如何,夜袭是不可能生了。

不等朱瑙解释,他凉薄地掀了掀眼皮“我昨晚还真说了不少实话——骂你的那些,保证句句真心,自肺腑。”

王丰收定睛一看,门两旁贴的春联也和朱瑙告诉他们的对上了。如此一来,应该就是这户人家,不会有错。

他心里埋怨着,就有些心不在焉。忽然,他脚下一个打滑,重心晃动,手上失力,石板竟脱了手!他对面的人大惊失色,也连忙跟着松手。

州府中。

人们垂头丧气,一片阴郁笼罩了山头。

倒不是朱瑙对山贼之祸不上心,而是此事确实无法操之过急。

这下没人说话了。无论做官还是做商,都需要诚信,甚至做商比做官更要诚信。朱瑙纵使再妄诞,这么多年下来,生意上的数他都是说一不二的。既然敢张榜公示,那他这六千两应当不至于作假。

跟李绅熟的人都知道李绅为什么别扭。他和朱瑙同做药材生意,药材生意被朱瑙打压得不像样还罢了,先前他学着朱瑙做麦秸的生意,又被朱瑙狠狠算计了一回,简直赔得血本无归。想以前,这家伙吃穿用度一向挥霍,一件新衣服沾上一滴油星子就不要了。现如今,吃了一半的烧饼不小心掉到地上,他还得捡起来拍拍继续吃。他又怎能不对朱瑙恨得牙痒痒?

一人道“进山以后,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手,还能找不到活路吗?大不了……大不了我们也像那些山贼一样,去抢别人的!还不用辛苦干那么多农活了呢!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儿,任凭官吏欺压,我们今年就得饿死了!”

不等旁人反对,他自己又接了下去“我知道,如果再加税,百姓一定会怨声载道,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不根除山贼这个毒瘤,本州的混乱就永远无法平定。我们必须快刀斩乱麻,先治理完山贼之祸,到时候再行减税,让百姓休养生息,百姓会理解的。”

朱瑙一道眼风扫过去,数名官吏与他目光一接触,立刻心虚地低下头去。

已经几天过去了,州府还是一片混沌,没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以前宋仁透在的时候,最倚重的人是钱青。可厢兵之祸就是钱青引来的,他已信心全无,不敢再随意号施令,且他也早已无力再服众。至于其他人,也没人站出来,他们都不敢、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许多官吏甚至连官府都不来了,就在家里呆着。

一切似乎如钱青预料的那样,屠狼寨的归顺起到了表率,又有几个山寨66续续接受了官府招安,多地的山贼之祸被解除,原先被迫逃离家乡的老百姓渐渐回归故土。

檄文上写道,州牧宽厚仁慈,愿意赦免长明寨众山贼的所有罪情,并恢复全寨良民身份,赐所有寨民每人良田六亩,抚恤银五两。另外还赏赐寨主虞长明白银一百两,征召为百夫长。

顿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不对啊,屠狼寨我记得。不是半年前就已经派厢兵把他们给剿了吗?难道剿的是另外一个山寨?”

双方完成交接,都开始收队准备回程。朱瑙正要带人走,却听背后虞长明低声叫他“朱庄主。”

虞平“?”

他从前不认得多少字,是跟了朱瑙之后,朱瑙找人教他认的。少年人学东西快,过了不到一年,他已能自己看书了。书上仍有许多字他不认得,对照着上下文猜一猜,往往能猜中十之八|九。实在猜不出,便找人解答。这样边看边学,学得更快。

不多时,长明寨的人挑着最后一批货上来,虞长明也跟着回来了。虞平正打算上前问个究竟,众人却瞬间涌上去将虞长明团团围住,让虞平全无落脚之地,只能在外面眼巴巴看着。

自从跟了朱瑙之后,朱瑙找人教他习武练功,他的身子骨以比从前硬朗许多。刚入冬的时候,他穿件薄衫四处走动也不觉得寒凉。可到了这几日,他也不得不添上厚衣服了。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都更冷一些。

“对啊。”王仲奇道,“不仅如此,庄主知道我们穷困,还愿意借粮给我们,不抽利息。”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庄主!谢谢管事大哥!”

石四不吭声。若是石三真的跟他们走,不管是否把重病的妻子带在身边,都等于放弃了妻子。周氏那身体,怕没等搬到新住处,路上就一命呜呼了。

张老大满肚子火气,抬起脚还想踹倒在地上的年轻人,被其他手下拦住了。

虞长明不出声,朱瑙也不着急,慢慢地品茶。这里的蒙顶山茶气味清香,平和冲淡,实乃佳品。

刘奇摸摸耳朵,赧然“赚了一些的。”

“你敢谋害我们庄主,老子打死你!”

王伯正以为要提前动手,可现在天还大亮着,怎么想也不是时候。他忙挤到一个难民身边,紧张道“怎么回事?我刚才看到西街有一队官兵走过去。”

那小弟道“寨主,如果他们谁都不肯承认怎么办?”既然蒙着脸出来打劫,摆明了就是不愿认的。

“小春。”

正说话,一名年轻男人朝他们跑了过来。

朱瑙但笑,不置可否。

惊蛰不知该怎么答。

女孩微微点头。

片刻后,少年听见朱瑙温声开口“他抢的这些烧饼总共多少银子?”这句话是在问烧饼摊老板刘春。

李绅不屑“你领个花姑娘来,我们还有兴致陪你玩猜谜游戏。你领个大老爷们儿来,叫我们猜什么?猜你和他谁的鸡儿更长么?”

伙计道“是长明寨。”

李绅心下愈发不悦,挤眉弄眼道:“朱皇子,什么时候宫里派人来接你,你把我们也带去京城,好让我等小民开开眼啊。”

屠狼寨的寨主名叫赵屠狼,此人在落草之前曾有参军经历,后因身负多桩人命官司在身,被官府通缉。在流亡的过程中,他认识了一些同样的亡命之徒,几人臭气相投,于是拉帮结伙,成立匪帮,四处烧杀抢掠,声名狼藉。后来他们人数越来越多,有主动前来投靠的,也有很多人是被他们强行抓来驱使的。

他们的手段非常残暴,有时会将一村男子抓来,先关上数日,不给饮食,还动辄鞭打。几日后放出来,将男子们圈到一处大的空地上,要求他们自相残杀。凡能杀死一名同乡者,即可留在屠狼寨成为山贼。不肯杀人者,那就只有被杀的余地了。此法可谓恶毒至极,为了活下去,向同乡操刀的人不在少数。于是很多人在成为屠狼寨的山贼之前,就已经身负人命。这些人命成为了他们的投名状,他们无法回到过去,最后只能自暴自弃,成为匪徒的帮凶。

赵屠狼因曾有参军经历,建寨之后,亦在寨中仿照军队建制进行管理。他将当初最早跟随他的十名凶徒封为十位当家,让他们每人统帅一群部众。十位当家之下,又设立了伍长和什长,监视管制手下。

若说长明寨以仁治寨,屠狼寨便是以残暴治寨。在如此严密的编制与恐怖的高压之下,全寨上下又怎能不表现团结?

朱瑙道“我也觉得离间计是上策。不过比起离间他们那十位当家,我有一个更为简单粗暴的想法,你们看看如何?”

窦子仪与虞长明定定地看着他。

朱瑙不慌不忙,抽出一张宣纸,磨了墨,在纸上挥毫泼墨地写了起来。不多时,他洋洋洒洒写完一篇檄文,推到桌子中间。

窦子仪与虞长明忙一起凑上去看。看完之后,两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

隆城山上。

五名男子浑身被捆缚,跪在石台上,神色惊恐,瑟瑟抖。今日是屠狼寨每月的行刑之日,这五人便是违法寨规将要被处以极刑的人。

石台之下,围站着上百人,皆是屠狼寨的山贼。面对即将生的事,人们反应不一。有些人眼神麻木,有些人神色隐忍,有些人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赵屠狼手持一把大刀,缓缓走上石台。他生性嗜杀,每月行刑都由他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