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会的何向东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冷静不语。作为不被多数与会者们信任的外来者,他不方便出言指点这个,建议那个,任何一句话落在别人耳中都可能起到相反的作用。蒋翊武倒是想团结何某人的,奈何此地气氛如此凭白的糟蹋了他的一片好心。

何向东愣了神,惊问:“啊程先生不是在省城吗?”

“第七协,第八协?”黎元洪听了彭汉遗诉说何向东来省城的原委,故作为难的皱起眉头,转向张振武问道:“16日才编成第五协,第六协正在筹备,现在又要新编两个协,能成吗?”

何向东转身,把铅笔丢在桌上,盯着余祖言说:“觉得?凭感觉不能下论断。”

是啊,那帮子首义功臣们会接受黄陂这边提出的“战略计划”?黄楚楠扪心自问,自己就算把战略计划交给军务部,军务部也多半会丢到一边,瞧都不瞧一眼,甚至还会送回两句风凉话。

“姚部长言重了!”何向东起身走上前,目光向下一扫,嗡嗡声顿消,就连黄楚楠和姚青松也自觉的回位就座。“现在是讨论会,既然是讨论会,就该有不同意见,真理越辩越明嘛!七杀令用来干什么的?不是架在革命者头上的屠刀,而是革命顺利推进的保障。是否出击?这是一个纯军事范畴的议题,与是否真心革命,是否尊奉都督府,是否割据自为等等,完全无关!”

大东门高高的城楼上飘扬着两面旗帜,一面是黑铁赤血十八黄星旗;一面是通红的,护套上写着“鄂东革命军第一独立混成协”字样。秋风飒飒,旌旗猎猎,与砂袋后的机枪,城门口持枪肃立的战士和热情宣讲革命、派发传单的学生,还有一波波跨过木桥涌入城内的人潮构成一幅奇特的、革命的画卷。

“说吧!”杨正涛对姚青松的犹豫有些不耐。“别憋在肚子里臭掉!”

临行前,李纯让人把车站调度和两名扳道工的遗体吊在铁架子上示众三天,不准家属领回。

打开办事房的房门,南边的枪声依然绵密,陶毓树咬咬牙下了决心,大步走向北面不远处的扳道房,走着走着就小跑起来,跑了几步又摆动双臂全力奔跑。满载着第十一协的列车就要到了,过了祁家湾车站后,只需几分钟就能开到战场!这对正在与河南混成协激战的鄂东革命军意味着什么?不用想,不敢想,不能去想!

余祖言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却在黄州分府姚青松的支持下,两县的社会调查扩大到黄州府属八县。

一些小心思,何向东不方便也不能对弟兄们说。

“姓黄的来了。”

年轻人也是立正,却带着微微鞠躬的意思,说:“张少雄,罗田人,日本国振武学校肄业,愿在何总指挥麾下效力革命。”

“好”

不说这些还好,一说,程灏功的就火气灌着,手指屋顶的破洞。“鼎焕兄何必急在一时,天明后小弟陪兄台同去不迟。”

他忙呐!在哥老会的组织下,四乡八里的青壮纷纷聚集到汊河口投军,加上留守的民团团丁们,队伍一下子就扩大到两千多人。队伍大了,真正能用的只有八百人,其他的缺少武装也缺乏训练,不得不抽调一部分打过王家塆伏击战的老弟兄,编成庞大的后备支队,利用老旧枪械施行基础训练。

民团众人彻底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纷纷出声应和。

“我怕。”三年前,只有十三岁的姚青荷被那恶徒吓坏了,印象从此深刻脑海,时不时化作梦魇,让姚青荷根本就不敢去想象二人成婚后的日子。

何向东就那么看着,没有说话,没有任何表示。门外的杨虎屡屡探头,可又不敢插话,只能干巴巴的担着心。

“谁去?”何向东追问。去巡防军那边报信的任务不是一般人可以胜任的,其一,口音必须是麻城汊河口地方的;其二,必须忠诚可靠而且机智灵活,能够随机应变;其三,得有孤身进敌营的胆色,而且,地形不熟的巡防军极有可能把报信者留下为向导,那就表示要将敌军带进伏击圈。综合这三点来看,原先二龙山的人马排除在外,而对民团弟兄们,即便何向东与之相处了一个月,但也不敢说比杨正涛更加了解他们。

“哪壶不开提哪壶!”姚青松捶了甘绩熙一拳,大步走远。

“冷静。”何向东语气平淡,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麻城民团攻破二龙山,斩获匪首钻天鹞子的消息还没传开,鄂东大地却因土匪的“疯狂报复”而震荡不安。七月上旬,黄安、麻城、罗田三县二十多家大户遇袭;中旬,一股土匪翻越木兰山南下黄陂,兴许是黄陂城墙过于高厚,土匪知难而退,却顺道把湖北新军第二十一混成协统领黎元洪的老家给端了!

“是的,何先生。”程灏功知道的远比小舅哥多的多,此时见田金榜有报恩让位的意思,加上杨正涛又想请教头,自然要当他为“合伙人”,尊一句先生,足够了。“二龙山的变故是之前不曾料想的,好在得何先生相助,大龙头又夺回二龙山,那我就把家岳的意思说一说。”

十几条身影从掩蔽处冒出来,田金榜向后一招手,这边的杨正涛也带着民团弟兄过了小桥,两股合为一股,穿过王家垄到了王家祠堂。安排麻杆和疤脸各带两个人监视二龙山和王家垄,走进祠堂的杨正涛看到的是一群怒发冲冠的汉子,正围着他们的大龙头摩拳擦掌,切齿骂娘。

“丢了啥?丢在哪里?”

众团丁真要丢弃一切羁绊抱头鼠窜,却听他们的把子头一声吼:“不要乱,枪弹上膛,老子去看看!”

出门,黎元洪就站在门口,没有说话,只是别有深意的凝视何向东一小会儿,点头微笑示意。急于脱离樊篱的何向东生怕有变,用眼神示意后,行了军礼,大步离去。

此行武昌,何、黎二人除了在第一天的欢迎仪式上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外,无论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未曾交谈半句。

10月28日,清军进攻大智门,一部经跑马场闯入市区,汉口陷入战火之中。同日,汉口军政分府以通敌的汉奸罪名枪决张景良,包括徐源泉的三百学生军在内的援军紧急渡江投入汉口保卫战。两军激战正酣时,黄兴、宋教仁到达武昌,黎元洪大喜,立即命人手持书写“黄兴到”的大旗飞马汉口,四处宣示。顿时,革命军中欢声一片,士气空前高涨,汉口战事暂时胶着。

领导过革命党多次起义的黄兴来了,这位文人革命家并未受过系统的军事教育,又能否领导武汉军民保卫汉口,捍卫民国呢?

傍晚,渡江抵达黄州的何向东兜头就给手拿电报抄纸,满脸喜色的杨正涛一瓢冷水——没有战略指导的战争注定要失败!汉口保不住,汉阳恐怕也保不住,别不信,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