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着车前的丫头小圆脸,翘鼻尖,薄嘴唇,不是绿翡又是哪个?这头青袍人站在车旁满脸堆笑,绿翡见了他之后却在心中暗道一声晦气。她认出这人名叫常三,是夫人身边的心腹,平日里流里流气,还总喜欢调戏家中的丫头。绿翡年纪小,又甚得贺栖城的宠爱,自然是遇不到这样的事,只是她听众多姐姐们说得多了,心中不由对此人多了几分厌恶。

贺栖城站起身,见自己正坐在凤鸣阁庭院中的石桌旁,一边早已摆好供桌、香烛、三牲及关公画像,两份金兰谱上字迹尚新,一看就知是东方不败手书,只等他签上姓名即可。他见石桌上还有小半碗清水,想来是东方不败不耐烦等他自然醒来,这才用凉水把他泼了个满头满脸。

一句话刚一出口,便发觉意思有些不对。这样说岂不是好像在叫贺栖城继续吃自己的豆腐?登时抿起嘴唇,再不说话。

贺栖城何等聪明,自然知道任盈盈不会拿一件空穴来风的事来激怒东方不败。加上他深知葵花宝典的弊端,早已猜出东方不败从前定然是与那个什么杨总管有过一段情缘,只是不知道东方不败今时今日是否还在意此人。他想起刚才在草棚之中,东方不败投鼠忌器不敢伤人的模样,顿时觉得只怕杨莲亭此刻在东方不败心中的地位仍旧极高。心下顿时没来由涌起一阵烦闷,便不再开口说话了。

恒山派众人见任盈盈已经动手,立即每七人组成剑阵向东方不败攻来。她们自知武功远远不如,只是掌门人命在旦夕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互相使了个眼色,留下郑萼、秦娟两个保护令狐冲先走。

贺栖城打定主意,刚一转身,就见一个衣着考究的锦衣青年从外头走来。他看那人身边气势吞吐竟又是一个学过葵花宝典的,顿时暗暗吃了一惊。

贺栖城暗自松了口气,写了几封狗爬似的书信交给赵大、钱二。他原本要一路巡查沿途的店铺买卖,还有几桩大生意等他裁决,此时弟弟命在旦夕,这些却是顾不上了,只得派人送信给可靠之人代为处理。

东方不败想明其中关节,心中不由微微一紧。他想起自己当初怀疑杨莲亭在外养有妾侍,也是这般自欺欺人绝不会去加以探查,那种不问过去不问将来,只求当下可以相守的心思,不就跟任盈盈此时一模一样吗?此时虽已是时过境迁,想起当日烦闷痛楚却依旧是历历在目。

两人随群雄一起,走到嵩山派本院门口,东方不败报了个“玉面阎罗”的名号。接待的嵩山派弟子虽然没听说过,但来此看热闹的江湖人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见东方不败和贺栖城的装扮不俗,便点了点头发给两人各自一块竹牌。那竹牌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正面刻着用饭时候的席位,反面刻着住宿的房间。

东方不败冷哼一声道:“莫大的内力、剑术、阅历都远胜对手,你若是与一个七岁小儿对打,你还需要看清他的招式吗?”

当下脸上笑容更甚,温言道:“拿一件穿旧了的袍子来送人,倒好似咱们没衣裳穿似的,也难怪东方大哥会不高兴。来来来,咱们去喝洛阳胡辣汤去,犯不着为这些不相干的人生气!”

那老者本已打定了主意要和状元郎断绝关系,此时见他半张脸上都是鲜血,一想此人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弟子,眼中不由闪过不忍之色,低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你起来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以后……你好自为之罢。”

贺栖城抿了抿嘴唇,暗中抓住东方不败手掌,让他稍安勿动。那头王老书生族中长老早收了贺栖城的好处,立即上前一步,打圆场道:“守孝虽是理所应当,但此事并非出自总掌柜授意,只能算是天意如此,也无可奈何。不如就请总掌柜派几名伙计守在坟前日夜打点,大人您看可好?”

东方不败却摇了摇头:“这件袍子若还在店家那里,不过是一件寻常货物,三百两的价格倒是嫌多。如今落在我义弟手中,他的身份地位大不相同,价钱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没有三千两纹银……恕不出让!”

贺栖城眼珠一转,登时想起东方不败在涧底时身上根本没有银两,这家铺子里的粤绣从广州运到洛阳路途遥远,只怕价格也不便宜,万一东方不败要是看上了哪一样,他个性孤傲,自然不可能开口向自己讨要,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才会明明喜欢却想要避而不入吧?

贺栖城眨了眨眼睛,赞道:“东方大哥好见识!你连马车都没出,竟然就能猜出吟诗之人是谁。小弟佩服,佩服啊!此人……姓祖?”

一个是主,一个是仆,身份地位相差岂止千里?东方不败一想到自己的“天字第一号仇敌”竟然在家中如此受人欺压,不禁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好男儿志在四方,即便真的是庶出子,也未必要抱着贺家这颗大树。离了贺家,他就不信贺栖城闯不出一番事业!东方不败越想越气,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早已下定决心,武功一复就把贺栖城宰掉,眼中不由露出几分凶光来。

东方不败不觉暗笑,自从自己的绰号成了“玉面阎罗”之后,现在就连称呼都从“东方兄”升到了“东方大哥”,自己又何时最爱吃杏了?只是这贵妃杏相传是因为杨贵妃在年幼时吃了得以生得冰肌粉面而得名,此时被贺栖城递到自己面前,怎么就觉得有些不对味呢?当下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贺栖城却正色道,比试武功自然是可以分出一时的高下,却不如分析财力来得精准到位。只因一派的财力往往受派中弟子武功高低的影响。比如一门一派出了个武功高强之人,前来学艺的弟子必然络绎不绝,光是这拜师礼便是一大收入。乃至保一方平安收取附近商旅的孝敬,以及受邀出手赚取江湖同道的酬劳,等等等等无一不是生财之道。所以武功高自然意味着收入也高。但财力相较武功,却更能体现出门派自创立至今的整体实力。你有多少田产,有多少产业,只要不被夺去,即便是一时出不了成气候的弟子,撑个几年等到再出一个武学奇才便能振兴门派。若是连这些基本都没有了,光凭绝顶高手一人之力,也难强撑起一派。贺栖城又道,那些门派之间的江湖仇杀,表面看来是出于正邪之分、私人恩怨,其实有很大部分也是为了打压对方的势力,扩大自家的地盘。

贺栖城点头附和道:“商人素来重利,此事要是被他们得逞,市面上的药价少说也要被抬升十倍,从中获利不下数万两。雇佣一个杀手才能花去多少银子,你要是他们也必定会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贺栖城点头道:“正是。”

只是越是靠近贺栖城,他心中的怒火就越是难耐,总想要先给对方一些颜色瞧瞧。此时穿窗入帐,盘踞在贺栖城的床上练功,虽然明知对方醒不过来,却又觉得隐隐有些解气。这番复杂的心思,便是东方不败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东方不败把窗挑开一条缝,向下看去。

一直忙到日头过午,那三个匪首送走贺栖城,坐回聚义厅中,心中不由颇感自得。如此一来,今年的三百两银子筹足了不算,将来传出去也是一桩积德行善的美事。

贺栖城一直随着众人步行,倒是丝毫没有东家的架子。绿翡那小丫头坐在牛车里服侍两位老者,还要时不时下来对贺栖城嘘寒问暖,忙碌非常。一连走了两日,这一日傍晚时分才终于到了五鹿山下。五鹿山是吕梁山的支脉,周围全是黑木崖辖下,东方不败虽然不清楚这座小小山头具体是何人在当家,却知道多半也是归日月神教管辖,每年要给神教上贡例银的。他不由暗自好笑,堂堂日月神教教主竟跟着个商人去剿旗下山匪。

“无妨。我能背得下来,贺贤弟可有纸笔?”东方不败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在事后取此人性命,此刻脸色倒越发柔和起来。

东方不败查探了脉象,知道贺栖城所言非虚,他就是得了葵花宝典也无法修习。虽然他不能练不代表他不能转手于他人,但此人双目中全是凛然正气,倒真不像是阴险狡诈之徒。东方不败本是疑心极重之人,却不知为何对他生不出丝毫怀疑,反而觉得贺栖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让人不由不信。

东方不败一脸诚恳道:“如此真是要多谢你家大少爷了。”

东方不败见贺栖城竟能将这般求爱的言语说得如此恳切,登时心跳快如擂鼓,手指微颤,不知该说甚么才好。隔了许久才低声道:“你……你要如何保证?”

贺栖城只觉得胸中豪气激荡,难以自已。他一想起能与东方不败一道行走四方,头一回对将来之事满心期待,双目不由微微亮起,朗声道:“江湖不过方寸之地,又如何能困住东方大哥这样的蛟龙?我要与你一道变天下之局,利万世千秋。正所谓大丈夫不为流芳百世,只求俯仰无愧于心!”

东方不败被贺栖城说得心头一颤,只觉得这番话并非是在求儿女情长,又多有倚重自己武功之意,但好歹也算是白首一生之约,叫人如何能拒绝得了?当下点头道:“好!我便留在你身边,若有用得到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便是。”

贺栖城见东方不败显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求的不过是此人不会远走,却丝毫没想过他那一身盖世武功能带来多少便利。当下却不宜辩解,握紧东方不败的手掌,直视东方不败的双目,一字一顿道:“我绝不会叫你后悔。”

东方不败见贺栖城目光灼灼,坚定中又像是带了几分深意,登时觉得泉水好似又热了几分,全身滚烫,不由口干舌燥起来。

贺栖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走回岸边拿来一些洁具,放在酒桌上,笑眯眯对东方不败道:“东方大哥,我来替你洗头吧!”

他也不等东方不败答应,径自走到东方不败身后,解开他的发带,用瓢舀了些温水小心翼翼淋了上去。等头发全都湿透,这才拿起木患子在头发上轻轻搓洗。

东方不败只觉得贺栖城手指一下下梳过自己发间,距离那人不过半尺,那人身上又是不着寸缕,哪里还敢乱动,像是木头人似的坐在椅上,任由贺栖城拿起他的头发绕在手指上把玩。

隔了片刻,贺栖城突然轻叹道——

“东方大哥,你的头发好香。”

饶是东方不败定力过人,还是不免被他这句话说得全身一僵。身后贺栖城却又道:“洗完啦。东方大哥,你要不要也来帮我洗?”

作者有话要说:根据可靠消息,黑木崖副本被无限制延期了呢=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