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栖城不禁一呆。他素知东方不败杀心极重,却没想到他为了要了结自己身上的公案,竟然会想出这样的主意,这与他平日的“侠义行径”似乎大相径庭。他抬眼向东方不败看去,只见那人双目莹莹如秋水一般,关怀中还带着几分回护,顿时有些了然。东方不败这是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待,所以才会不理会是非曲直,一意出手相助。

另一边一个留着三缕胡须的老者也上前道:“正是如此。我凤阳府的弟兄听说是大掌柜相招也是各个奋勇争先。两年前若不是大掌柜雪中送炭,弟兄们早就冻死饿死了,如何还能有今天?”

东方不败见他面色微微发白,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忍,冷声道:“那四个人能瞧出来才有鬼呢!他们为牟取暴利孤注一掷,早已失去了平常心。就好比一个赌徒得了一手好牌,刚刚一把压下了所有的筹码,本想赢个满堂彩,不料庄家却突然翻出一手更好的牌,情急之下哪里还能注意到那些细枝末节的不合理之处。便是真的有所怀疑,也只会疑心你想以大吃小,决不会想到你竟然有胆量大唱空城计!”

哪知道好容易找到的杀手,收了定金之后却迟迟不见动静,第二日更是把定金都退了回来。联想到有人在城中发现了两具江湖人的尸体,四人心中本就惴惴不安。此时听贺栖城说起自己义兄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了“两个剪径的小贼”,顿时面如土色,一个个在心中祷告,那两个杀千刀的杀手千万莫要在死前说出些什么。万一不小心惹恼了“玉面阎罗”,不要说是大发横财,就连自己的一条小命也保不住了。几人不禁偷偷看东方不败的衣袖,生怕他突然从里面亮出一把“袖里剑”来。

贺栖城在醒来后果然不再出门,倒是前院的掌柜一日三遍地来报药材短少,问他对策。贺栖城只让掌柜照旧用药,不用担心,自己却拉了东方不败打听江湖上的奇闻异事。

东方不败道:“我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腌臜事?莫不是偷了人家的婆娘?”他一想贺栖城这般模样,要是在和一个丑妇私会时被人抓奸在床,那情形可真是滑稽到了极点,登时觉得心头大乐。

“这个当然。”贺栖城点头道,“不知大人可曾听说,小侄在七岁之时有幸在山中遇到仙人,被带回去收为弟子之事?”

东方不败在房顶上看得清楚,知道这是贺栖城又要用毒物练功。算算日子,此人应当是每隔七天就要练一次功,倒真算不上勤快。只是不知这些竹筒里装的是什么毒物,他依稀听到悉悉索索细微的游走声,却不大能确定。

莫非从前真的是被葵花宝典迷失了心性。随着功力散去,自己过去的性格脾气便又回来了?

其实她这番话多有夸大,要是真遇上穷山恶水中的匪徒哪还有人管是谁家的货物。只是贺家在山西一带的确颇有名望,自从贺栖城接任总掌柜以来也多有乐善好施之举,附近的帮派多少会给些面子。再加上贺家的商队往常走的都是大路,所以的确极少有货物被劫。这一回贺栖城下令加急运送,手下的管事一时贪快选了这条道,才会正巧撞上了五鹿山的山匪。

这还是东方不败第一次见此人露出笑容。只见贺栖城嘴角微微勾起,双目含笑,脸上的表情当真是犹如冰雪消融,让人看了挪不开视线。东方不败在心中暗骂一声妖孽,只觉贺栖城在自己面前倨傲不恭、言语刻薄,在这小丫头面前倒是尊卑不分、亲切得有些过分。

贺栖城思量片刻,摇头道:“只不过若是阻隔了浊气在外,却和你这套功法内外皆通的要义不符。不行,还是行不通。”他有沉思良久,突然抬头道:“算了!反正你左右两处割都割了,便是大罗金仙也变不回来了。现在还想这些干嘛?”

东方不败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微笑道:“只是些粗浅的防身功夫罢了。想必是我学得不到家,倒让这位公子见笑了。”

那丫头见东方不败已然睁开眼睛,脸上不由露出讶色,眨了眨眼,气恼的表情一闪即逝,却被东方不败瞧了个明白。她快步走到床前,道:“大少爷说你三日后必定能醒,我还不信呢!服过我家大少爷的药,有哪一个不睡他个七天七夜,你倒是醒得快!既然醒了,就快些沐浴更衣罢!我让小二大哥烧水去,换洗的衣裳全在这里。”那丫头从沉木大箱中取出一整套衣裤,随手挂在床边的衣架上。

岂料贺栖城见机极快,一面大喊“金刀门买卖不成要杀人灭口啦”,一面身形一转躲到东方不败身后。东方不败哪里会把王家驹放在眼里。也不见他如何出手,王家驹招式用老却怎么也收不住力,竟然自己一头撞在柜台角上,头上磕破好大一块,登时血流如注。

这一撞不要说是王家驹自己被撞懵了,就连王家骏也不由一愣。心道,自家兄弟莫非是昨晚喝多了,直到现在酒还没醒?要不怎么上去推人,人没碰到,自己却先跌了一跤?

贺栖城见王家驹倒地不起,连忙从东方不败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高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啊!王少侠为何要向我行如此大礼?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何必要为一件身外之物如此纡尊降贵?既然你那么喜欢这件袍子,我让给你便是。区区三千两,在下虽然出身贫寒,不比什么金刀门银剑门家财万贯,却也不曾放在眼里。掌柜的,还不快快帮我将王少侠扶起!那件袍子也替我送到王少侠府上,就当是我和天下闻名的金刀王家结个善缘!”

王家骏直到此时方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找贺栖城理论,和掌柜一起,七手八脚把王家驹从地上扶起。王家驹刚想要开口,胸口却突然一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登时又昏了过去。王家骏生怕自家兄弟有什么闪失,当下又是掐人中,又是上药,忙了老半天王家驹才又悠悠醒转。王家骏自醒来后就双目无神,倒像是丢了魂魄一般。王家骏大急,再想要找贺栖城和东方不败,两人却早已不知所踪了。

再说贺栖城趁乱拉着东方不败出了店铺,一路来到一家酒楼,找了个雅间坐下,这才哈哈大笑起来。东方不败心中还有些嫌不过瘾。若是照他以往的脾气,王家这两位“少侠”少不得要横死当场。只不过这一回是跟贺栖城一道出来,看在贺栖城的份上他才略施小惩。饶是如此,王家驹被封了气海丹田,从今以后在武学上也不可能再有寸进了。东方不败见贺栖城面带狡黠,笑得开怀,心中不免有些高兴,转念一想,又觉得贺栖城那六十两银子算是打了水漂,不由抱怨道:“你怎么也不把袍子带走?”

贺栖城笑道:“能花六十两银子看一出好戏倒也不亏。”

东方不败怒道:“你当我是耍猴戏给你看吗?”

“怎么可能?”贺栖城一本正经道,“这可不是猴戏。这出戏原本有个名堂,叫做《玉阎罗巧折金刀,贺家子笑看热闹》,哈哈哈哈!”贺栖城平日一到酒肆茶楼就喜欢竖起耳朵听人说书,此时胡诌了个名字倒也贴切,惹得东方不败不禁莞尔。

贺栖城顿了顿,又道:“再说,我瞧着那件袍子上的刺绣也就是稀松平常。回头我带你去姑苏城里看一眼苏绣,那针针线线天衣无缝才是真的巧夺天工!听绣娘说,苏绣光是针法就有五十余种,一根长线上可染上百种颜色。秀娘们以针作画,艺承吴门画派,岂是什么西洋画工可比?”

东方不败听得不由神往,一时间也忘了“复仇大业”,只觉得贺栖城懂的甚多,和他一道倒是怎么也不会觉得无聊。两人在酒楼用了晚膳,痛饮了三坛杜康美酒,这才相携回到客栈。

第二日,贺栖城先去了贺家老管事家中拜祭灵堂。他倒也不为难老管事的家人,抚恤银两一切从厚,又宽慰了一大通让对方不要为官司担心,这才离开去往与一众掌柜约定好的酒楼。

自从发放子母钱一事被告上公堂,贺家在洛阳的产业多处都受了同行的排挤。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一众商家看出贺家惹恼了新科状元怕是今后要麻烦不断,顿时账目也不许赊欠了,货物也不从贺家采买了,弄得掌柜们一个个忧心忡忡。贺栖城在酒宴上先是好言安抚了一番,又保证三天之内就能解决此事,这才让掌柜们眉开眼笑地走了。

东方不败知道贺栖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见他第二日竟在房中摆开排场,铺纸磨墨,准备练字,也丝毫不觉得惊奇。贺栖城一面研墨,一面向东方不败问起金刀无敌王元霸的武功。东方不败冷冷一笑,说了一句不值一提。贺栖城登时大感放心,将一支毛笔饱蘸了墨汁,递到东方不败手里,微笑道:

“东方大哥,能否请你赐我一幅墨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