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大爷把蚕纸拿开,教一屋子的女人把采来的嫩桑叶剪成细丝。

睡了一觉,便是大年初一,燕然强忍着,跟着爹爹给那一家子拜了年,今年比去年好,徐氏黄氏都穿着绸衣,见丰娘还是去年那一身,不觊觎了,却撇嘴斜眼地,表示不屑一顾。

“十婶儿的好,丰娘记在心里呢,丰娘也没别的能耐,若是德荣兄弟能看上我这个三脚猫本事,你就让他来学吧。”

明年要养蚕,丰娘打算上冻之前,把蚕房建起来。

王力刚摆摆手:“别提这个,咱也算幸运的,跟杜家做了邻居,不然,你去年那一场病还不知道什么结局呢。”

杜仲德在张家,每个月有两天沐休,他攒够三天,便是一个半月,急匆匆往家走,才到山脚下,就让燕然的桑苗震惊了一下,他蹲在地头看了又看,回到家,对着老婆一脸兴奋:“照这样的长法,秋天都能采叶子养蚕了。”

徐氏撅着嘴:“你看老三得瑟那样,哪里记得你这个大哥的好儿。”黄氏虽然不敢压她,可也开始不那么敬畏她,徐氏心里不舒服,便在男人面前上眼药。

徐氏暗骂丰娘狡猾,她见绕弯儿不成,便直截了当了:“丰娘,我明个儿回娘家,你这身衣服借我穿穿。”

丰娘的厨房里,还剩了不少原材料,够一家人热热火火过个年,她的脸上忍不住满是喜悦。腊月三十,全家把草房子清扫一遍,丰娘烧了几个菜,小炕桌上摆得满当当。

前几天虽然王力刚也有送,是崔氏炒的,和娘亲做的没法比,燕然一个不小心便吃多了,小肚子胀鼓鼓的,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赧然道:“娘做得菜真好吃。”

“吴大人也是个有情义的,现在对姑姑一家特别好,几个表弟都进了官衙,吃上了皇粮。”

丰娘在婆婆面前,礼仪周到,她接过包袱,放到炕上,打开了门帘。

听话听音,这家男孩肯定十分调皮,把先生都气跑了。丰娘示意燕然过去提醒一句,让丈夫不要忙着答应,谁知根本来不及,燕然还没来得及动脚,爹爹已经一口就应下。

杜季显更是嫉妒,慧家他听说过,就是一个守门的仆人,出来的气场比一个秀才都大,有钱不是一点儿。

“好,好,季显,你本来今年考都能过的。不过,后年考上也一样,到时候咱兄弟一起参加乡试!”

送走报子,丁氏这回学乖了,问杜季显:“老二可中了?”

小卒打定主意,揣好银票,提着热水壶悄悄溜走了,杜伯俭等了半天,没看到小卒,交卷的钟声却响起来,他和其他考生一样,走出座位,四下张望,依然没有看到送水的小卒。

小卒走了,杜伯俭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悄悄捡起小纸团打开,果然是一篇写好的文章,他通读了一遍,不由一阵狂喜,这是一篇上等的文章,笔力遒劲,妙语连珠,最主要的十分契合这次考试的题目。

“娘,我去厨房点火烧水了,德广叔回来,要洗脸呢。”

“怎能一样?到底杜丰氏的手艺比咱好,我已经给了定钱了,过十天就拿回来。”

丰娘把自己的想法给崔氏说了,崔氏的针线也不错,但配色和裁剪可就远远比不上丰娘,于是丰娘裁剪、配色、绣花,崔氏也绣花、负责把门帘的里子和面儿缝到一起。

“崔嫂,你身子还虚,别累着了,这筐野菜我收下,以后拿过来的,我可不认账了。”

英睿拿了饭菜送来,小男孩已经给病人喂了青蒿汁,还喂了解毒的草药汁。

城外的棚户区,多数都是茅草屋,家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吧,得了病常常靠硬扛,现在听到有人施药,很快就有人过来,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带了两个后生,挑了一担水送来,还有人抱一抱柴禾,有人送几个瓷盆和几个大碗。

山上的蒿草到处都是,她俩很快就采了一大捧返了回来,林大娘把青蒿交给彩菊,让她熬煮了给病人,自己急急忙忙去照看小鸡,燕然乘人不备,自己把黄花蒿清洗干净,放在石臼里捣碎,加水滤出一大海碗汁液。

燕然大失所望。

林大娘用编出的树枝隔板,把小鸡分成四部分,每个隔板里面,放一个木盘,倒上开水,她过一会儿,就咕咕地叫一次,哄着小鸡喝水。

大娘感激地对着丰娘行礼:“谢谢!”

丰娘分给杜德广七十六文,他却没有接,第二天七大爷便来了,要丰娘每天给德广十文的工钱就行。

“可是爹爹,我听胡勤勤说,她爹爹打算在府城开生丝铺子呢。她哥还说,生丝就是蚕宝宝吐出来的。”

“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仲德你干啥?”老十一喊道。

“咳咳咳”七大爷在一边,剧烈咳嗽起来,他的病,还没全好。

“嗯。”燕然点头,“祖母和伯母都不愿意爹爹去考试的。”

丁氏没有想到,儿子声音小,并不是被她压制住了,而是孝顺成了习惯,见她生气,便不忍心。

“我会好好和他们说的,别担心。”

杜仲德安慰妻子:“你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

张建成把几个粽子都用刀子切开,每个尝了一口,忍不住大声赞美:“好吃,真好吃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早就该发财啦。”

“这是本家侄媳妇做的,让我广儿代卖,咱也只挣个辛苦费。”

“你不是让儿子开了个点心铺子吗?为何不自己做呢?”

“广儿的本事,都是这个嫂子教的,我们今年就不和人家挣了,明年再做。”

“也是,做人嘛,互相帮衬着才好。表哥,我一直很敬你,不像有些人,眼里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

“咳咳,成弟你过奖了。”

“表哥,既然找到我跟前,那我也不会不尽力,你家里等着,我这就帮你看看去。”

张建成提着食盒出去了,回来喝得醉醺醺的,食盒也不知哪里去了,七大爷特别失望,但没敢说什么,在表弟家的门房住了一晚,打算第二天早早回去,重新拿了粽子,再去找其他的人。

再想得通透,这头一脚就没有踢开,七大爷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一晚上辗转反侧,到了天快亮才睡着,一觉起来,天光大亮,他一面暗暗自责,一面急匆匆起床洗漱。

张建成已经起来了,看到表哥,笑得满脸开花一般:“表哥,我昨晚去了几个地方,他们都愿意代卖你这肉粽儿,喏,这个是城里最大的点心铺子,百味居给的定金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打开给七大爷看了看:“一两银子,预订三百个粽子,蚕蛹和桑葚酱的各一百个,鲜肉腊肉的各五十个。”

七大爷双手紧攥,唯恐自己手打哆嗦,显得太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他没想到,有人竟然一伸手就是银子。

“剩下三家只说你送来,他们代卖,我看,暂时每家送一百个吧,他们一个粽子收半文的利,其余都归你。”

张建成告诉七大爷:“昨晚你说四文一个,那也太便宜了,我让他们卖五文一个,二十二文五个,他们还觉得挺便宜的。”

七大爷高兴地胡子直翘,镇上才四文一个,丰娘要十文三个,若是卖得量大些,自己也有些收入了,他告辞表弟,急匆匆回去,直接找了丰娘,一张口就是六百个粽子,把丰娘都惊到了。

丰娘一个忙不过来,把崔氏叫了来,还有燕然和彩菊,都跟着学包粽子,六百个整整包了一天又半晚上,用两口大锅煮了半夜,第二天摊在笸箩里晾凉,七大爷就到了,他不知借了谁家的牛车,装了粽子,便急急忙忙走了。

丰娘累坏了,送走七大爷,倒头便睡,午饭都叫不醒,燕然心疼不已,恼恨自己太贪财,家里现在又不是过不去,有吃有喝的,娘亲万一累坏身体,可怎么办。

燕然晚上,蒸了鸡蛋羹,还做了助消化的罗卜糕,熬了红枣稀饭,看着娘亲香香得吃过,这才露出笑容。

丰娘见自己吃的有些多,便带着燕然把房子前面种的小片菜地锄了一遍,这才关上门继续睡觉。

干活的时候不觉得,等做完了,燕然才觉得很累,丰娘这几天也缺觉,娘俩洗漱一番,沉沉睡去。

半夜时分,村外的小路上传来低低的脚步声,有三个人影,赶着一辆牛车,蹑手蹑脚地来到杜家的草房前,他们卸了牛套绳,用力推着车到墙边,然后用堆在屋外的秸秆和柴薪盖好,牵着牛悄悄离去。

燕然睡梦里似乎听到什么,但是太困了,她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