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羽奇道:此言何意?

哦。少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少羽依然一动不动。女人厉声道:我在和你说话,你这个浑身臭的爬虫!少羽睁开浮肿的眼皮,乜了她一眼。女人道:我叫隗小也,是把你捉回来的人,记住了,吃你的时候,我可以优先选择部位!

七步嘿嘿笑道:成,我不看小也便是!头顶簌簌连响,一蓬岩灰被六蛮蹬下,扑了他一个灰头土脸,连声呛咳不已。

这一天,怪鸟照例出去觅食。正午时分,大荒原上出现四个服色怪异的骑士,他们胯下骑着个头硕大的秃狼,这种狼浑身皮毛很浅,看起来就像长了癞子一般,前肢比后肢长上许多,奔跑起来身形一跛一跛的,煞是怪异。骑士们男女各半,皆身着灰褐色的皮甲,头戴麻色羽冠。每个人脸上躯干上都画着斑驳的纹路,便连双唇,也勾勒着细密的线条。两个男骑士一个高壮,一个略为纤瘦。两个女骑士则俱是身姿婀娜,其中一个稍显丰盈。除此之外,四人眼眶里,都有着一双蛇一般的瞳仁。

豢羊部落等级森严,似丘春旻这等公子贵胄,言出即法,如有违拗,自有森森族规伺候。是以众人虽然心中恐惧,仍自嚷叫着扑上前来。山承泽见春旻遁走,不由得眉眼带笑,足下信步前驱,所过之处,无论人羊,尽皆化为飞灰。

黎琅身形猛震,脱开腰间钳制,抬腿登上花车,探手便去撩那布幔,一只素手倏然击出,轻飘飘印在他胸前,黎琅登时如遭雷击,身形倒飞出去,滚在地上,染了一身的落花,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污血,满目难以置信之色。

黑衣女子见他如此,微嗔道:不与你玩了!化为一道黑烟没了踪迹。丘真午浓眉紧皱,一双利目四下扫视,却怎么也找不见她的踪迹,手中短刀不由握得更紧。身侧传来一声大喝,山鲁持刀掼至,丘真午侧身避过,山鲁掩攻不止,二人顷刻间连拆数招,丘真午一副心神依然紧紧提防着那神秘莫测的女子。

春旻公子慢吞吞地道:你便是山熊,烈山人?

另一个矜傲的声音嗤了一声,哂道:尔等三部不过荒僻之地,部民尽皆井底之蛙,区区一寰便被敬若神明,着实令人笑掉大牙,便是二三寰,在吾面前,也不过土鸡瓦狗而已!

山虎残眉连耸,道:老朽孤陋寡闻,曾听小辈言道,此番丛黎嫁过去的女子,乃是族长亲孙女,向来备受宠爱。有族老颔道:确然如此!

少羽毕竟年幼,此时心中恐惧难抑,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一边哽咽一边高呼救命,只是这荒郊野岭,又哪里来的援手?那猪妖越逼越近,少羽浑身已然凉透,忽觉脚下吃住力道,竟自不再下陷,低头看去,不由惊愕不已,只见足下方寸之地,不知何时呈现干裂之状,倒似被烘烤过似的。脚踏实地之感自足底传来,少羽大喜过望,忙不迭猛蹬实处,身形提纵而起,一双泥足拔葱一般脱困而出,干土簌簌跌落。那猪妖见状大骇,也不顾维持神通,飞身上来扑咬,泥沼转眼不见。

却说盘羊驮着少羽山猪二人,于密林里惶然奔走,身后猪妖奋蹄直追,不大工夫便翻山越岭,连跨几座山头。

山猪嘿嘿直笑,掣出一柄厚背阔刀,呼呼带风舞几下,得意道:这才是兵器!山跃山举也在一旁直笑,他们惯用的兵器虽不及山猪这般沉重法,但也是常见形制。

而后古辛子更将余下剑势一一使来,分别是冲天式扑地式栖梧式鸣珮式殒身式。这九势剑招攻守兼备,身法邈邈,寓凛凛杀机于宕逸绝尘之中,正是一套极为上乘的剑术。尤其是最后一招殒身势,一旦使来,其人跃然居于九天之上,携决绝之意纵情扑杀,虽九死而无悔。那影人便是被这一势由上自下击中脑门,裂为碎片湮灭不见。

这一天,为了给枯燥的修行增添些乐趣,少羽随身带了一张短弓把玩。他先对着枯木桩开了近百弓,直到双臂都有些微微酸。然而一看不远处的箭靶,只见所中者寥寥可数,不由得一阵气馁。他的射术之差,在族里同辈之中也算薄有微名。

山承泽为老父守了三月的孝,到了第二年开春除服。听说他要除服,生了一场大病的山虎不顾儿孙劝阻,毅然爬上山来,责问山承泽为何孝期如此之短。叔侄俩在屋内交锋,整个过程中山承泽都垂无言,山虎则扯着嗓子将他骂了一个下午。

孩儿答应阿爹,定然照看好部落。

山音音顺着看去,原来山岷腰间还挂着一根骨矛,制作笛子可比打磨骨矛费事多了,只觉得十分实惠,心中有些不忍,便骤慷慨饶了半扇鱼干。摊主也不推拒,伸出一只枯爪指向摊前,道:看这玩意儿可还趁意?

少羽还待说些什么,一眼瞥见山道上一个白点缓缓上行,好似一叶孤舟,拨开稀薄的晨雾。那人看似走得很慢,转眼却到了石屋前。只见他一袭白衣绝尘,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宕逸之气。只是面目青涩,看起来堪堪弱冠之龄。然而眉峰连绵如山,双眸灿若星斗,无一不昭显着与少年人迥异的雍容气度。

山鲁道声了然,却是并不惊异。原来日前族中丁壮出猎,便在山间现诸多不同寻常之处,回来便报与山鲁得知,他心中有了计较,便对族中巡弋做了叮嘱,料来并无大碍。此时他心中却存着别事,犹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此去,可探听到泽哥儿的消息?眉间隐见殷切。

少羽心中暗暗誓,以后切记不要与一个厨子谈论菜肴。他问道:姬兄,你又是怎么被捉到这里的呢?

姬岁月笑道:我比你大一点,就叫我岁月哥好了。继而一脸的不堪回之色,嗟叹道:别提了实在是平生一大丑事!

老蜥人残眉一扬,凑趣道:哦?丑事!快说来听听!

少羽自然是不愿揭人伤疤的,可也耐不住少年人好奇心性,也自眼巴巴望着姬岁月。

姬岁月好一番长吁短叹,才道:我原本是跟随一个猎嗯,商队,打算翻过断界山脉,再择机混入云梦大泽游历谁知道,那商队头子看似忠厚无比,一路来一直与我称兄道弟,其实满肚子坏水!竟使一顿好酒灌醉了我,啧啧,你别说,那酒还真是人间仙酿啊之后,他们搜走了我一身财物,把我扔在荒原上。我一个人倒也无碍,然而没了蛮人部族分布图,一路上千般小心,万般留意,没想到还是落到了这个蛇坑里!

老蜥人听得面皮直抖,显然乐得不行。少羽自家处境犹自艰难无比,哪里有好话安慰于他,再说,看他那活蹦乱跳的样子,实也不需安慰。

闲侃到二更时分,笼子旁的帐篷里忽然传来眠丘男人粗野的喝骂声,却是被他们搅了清净。三人怏怏闭口,不多时,帐篷里蛮人男女调笑嬉戏少时,皮帐上鉴出两个纠缠的人形来,随之传来粗重的交合之声。少羽年幼,不明其中就里,眨巴着双目,满是好奇之色,问道: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老蜥人浑身抖个不停,显是忍笑不已。姬岁月神色一穆,道:他们不是在打架,而是在礼敬盘神!

少羽似懂非懂,一听是礼敬那子虚乌有的盘神,着即没了兴趣。倒是易螈诧异地盯着姬岁月,问道:人族小子,你不会真的信奉盘神吧?

姬岁月面色安然,笑意融融,反问道:有何不可?

老蜥人冷笑一声,道:你要是以为装成伟大盘神的信徒,便可以逃脱被吃的命运,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们蛮人,最喜欢吃的,就是假惺惺滑腻腻的人族!

姬岁月神色如常,一脸的宁定清肃,活脱脱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老蜥人被他这般做派激得无名火起,隔着笼子又奈他不何,闷哼一声,自去睡了。姬岁月咧嘴一笑,神色间颇为自得。

一夜无话,清晨时分,少羽悠悠醒来,只觉浑身无力已极,也不知能再撑得多少时日。一眼瞥见姬岁月斜倚在笼子边上,却是在翻看一卷枯黄的帛书。少羽大奇,问道:岁月哥,你在看什么呢?

姬岁月慌忙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少羽不要声张,他把扉页朝少羽一亮,问道:你识字么?少羽打眼一觑,隐约可辨是几个繁复古字,轻声念道:洪荒志异?

姬岁月道:正是!

少羽疑道:你昨天不是说全身财物都被劫走了么,这书却是哪里来的?

姬岁月扭了扭屁股,傲然道:这等珍本,岂是寻常财物可比,我自然是藏在稳妥的地方了!

少羽不疑有他,好奇道:上面写的什么呢?

姬岁月道:也没什么,大抵是记载些天地间许多奇奇怪怪的事,譬如秘境幽胜,奇宝异珍,还有诸族浅介。我私忖着,要想活命,不能靠侥幸,所以便查了查眠丘蛇人的习性,也好把准这群蛮子的胃口不是。

少羽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这人难不成真要一心一意做蛮人的厨子?姬岁月翻到一页残败不堪的帛纸,煞有介事道:书里说,眠丘蛇人,其性类蛇,却没有蛇那样的颚骨,因此只能似人族一般咀嚼吞咽。盘神保佑!真乃万幸之至,否则就凭我昨天做那一釜入口即化的肉羹,就不知死了十回还是八回了!

少羽哭笑不得,问道:那书里有没有说,怎么才能不被蛇人吃?

姬岁月一愣,道:这倒没注意,只顾着看他们的食性去了,我再瞧瞧!当下埋头疾阅,良久,才无奈地一摊手,道:很遗憾,没有!忽然惊呼一声,直把少羽吓了一跳,啊!有了!书里说,眠丘蛇人恪守最为古老呆滞的生殖礼法,只要让一个眠丘少女为你产一枚卵,他们便不能吃你了!

少羽面皮一僵,心道,这法子有便似无。岂料姬岁月好似得了至宝一般,兴奋地搓着手道:当真天无绝人之路,以我姬岁月风流倜傥,人见人爱之姿,难不成还俘获不了一名区区蛇女的芳心?

少羽心下抽搐不已,睨眼瞧着姬岁月,蛇女有没有芳心不知道,但他那肿得好似皮球一般的脸蛋,倒着实与风流倜傥沾不上边。

眠丘蛮人过午不食,一日只食两餐。祭祀隗干龙食髓知味,早早便使人来,放姬岁月出笼整治早餐。那厮得了脱难真谛,即刻卖力践行起来,向着来来往往的蛇女频抛媚眼,一天下来,不止一张脸没能消肿,一条腿也被打得不利索起来。

日暮时分,姬岁月做完了一副香气扑鼻的烤狼架,着即被撵回笼里关着。他自怀里掏出一块热气腾腾的炙肉来,递与少羽道:少羽,吃点东西吧!你要是饿死了,我可就是第一个被吃的人了!

少羽犹疑了片刻,劈手抢过来,好一通狼吞虎咽。老蜥人在一旁探着脖子,急慌慌道:哎哟,吃慢点,可给老头我留点!

姬岁月低声叱道:我给少羽吃的,那是人道守望之谊,你这老家伙是蛮人,凭什么给你!

易螈老脸一恬,谄媚道:咱们都是伟大盘神的信众,自然应该互帮互助!

姬岁月哼道:假惺惺!滑腻腻!换个说辞!

易螈忽然低眉细声道:想不想逃出去?

少羽吃得正香,骤听此言,脱口便要说想,一抬头瞥见姬岁月正与他打眼色,便按住了话头。姬岁月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惬意道:小爷我大厨正做得舒爽无比,暂时还不想出去!

易螈一怔,继而狡笑道:小子想施欲擒故纵之计,真当老头我这一把年纪是易与的么?不吃便不吃,咱们就这么耗着,看谁先被眠丘人吃下肚去。

少羽匆匆咽下最后一口炙肉,嘀咕道:当然是我先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