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一个高挑的乌蛮女人走到笼子外,一双纤细飞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羽。少羽正处于半醒半睡之间,对于围观自己的蛮人,他已习以为常,早已学会不去理睬。那个女人忽然开口道:小子,告诉你,你是我的猎物!

三人继续向上攀爬,未免再出意外,七步刻意缀在六蛮身下,从这个角度望上看,端的是风光无限,他那一双贼眼不停在两个丽人之间逡巡。上方六蛮有些僵硬地扭动着娇躯,怒叱道:隗七步你再到处乱瞧,老娘剜了你的眼睛!

此后连续几日,怪鸟夜伏昼出,每日寻来蛇胆喂与少羽。少羽的小脸逐渐恢复血色,只是兀自昏迷不醒。怪鸟每天夜里,都会拨开少羽胸前的裘衣,对着破布包怔怔出神,有时候忍不住会探爪去抓,却没有一次真正触及。

春旻骤闻此言,登时惊怒不已,然而心底里戒惧更甚,终于压垮了最后一丝心防,拨转羊头,挥鞭即走,口里兀自惊叫道,拦住他!

那花车被青布幔掩着,黎殊己端坐其内,一双流波妙目冷厉无比。黎琅已冲到花车辕前,凄然问道:殊己,你为何要骗我?斜刺里纵上来两个大汉,一人抢他手上兵刃,一人从后面拿他。黎琅猝不及防,被钳住腰际,惊怒之下挥刀疾砍,面前的汉子只道他文质彬彬,正好拿捏,哪知耳畔利刃呼啸,转眼便在眼前,惊得他亡魂皆冒,屈身望一旁闪避,黎琅冷哼一声,手腕微沉,那汉子霎时被削去一耳,掩头痛呼不已。

丘真午还未动作,只觉体内气息一荡,胸前浅伤忽然暴绽开来,一道血箭喷射而出。丘真午见状大骇,怒喝一声,鬼祟!忙不迭提气压住伤势,心中已是忌惮万分。

春旻公子抬起头来,睨了山熊一眼,山熊心中一跳,只觉一股凝重气息迎面罩来,骇然忖道:这小白脸好生厉害!

先前那人哦了一声,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尖细声音道:小兔崽子们稍安勿躁,等黎琅那小儿来报讯,骗出山鲁那厮,便是烈山覆灭之时!顿了一顿,又听他嗓音忽缓,满含讨好之意,真午大人,我望河早已探知,烈山上下除山鲁山熊两兄弟外,并无可虞之人,那山熊带着全族精锐,如今被钳在回浪川。族里便只山鲁一人镇守,想那山鲁不过是凭借图腾之功,才跻身定寰境界的无能之辈,大人即便只用一只手,也能拿他!

山鲁沉吟道:只怕这婚宴,不是那么好吃的!众族老闻言不由侧耳。山鲁哂笑一声,俺私下里听说,那何淼前几年遭了图腾反噬,卧床好几年,此番伤愈以后,丛黎便嫁了好几个女儿到他门上,这般殷勤做派,不提也罢。只是以往几次嫁娶,也未似这般大张旗鼓啊?

那猪妖脚踏泥沼,缓步逼向少羽,好似织网捕猎的蜘蛛,少羽便是那陷在网中的可怜虫豸,心中不由得生出十分绝望,双足仍自强挣不已,却是徒劳无功。那猪妖不疾不徐,许是施展神通之时有什么禁忌,一双凶目锁住少羽,那戏谑的眼神,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何淼看得是目眦欲裂,不想这大狗熊狡狠如斯。有心与之针锋相对,也拿烈山人出气。转念一想,此番带出来的族人皆是自家心腹,殊为难得,若是折损多了,便不是一口恶气能解决的事。心中已有退意,于是打个呼哨,招呼望河众人撤出战团,望山脊处逃遁。烈山众人缀在身后穷追不舍。

少羽闻言小脸一红,争辩道:什么牙签,这是我的兵器!

影人翻身跃起,抢上一通猛攻,古辛子妙招频出,游刃有余,不仅将影人剑招尽数化解,且每每以瑰奇剑势悍然反击,端的是精妙绝伦,把少羽看得是目眩神驰。

若是有,也只不过是更加孤单而已。

此后整整半个月,少羽谢绝了所有玩伴的邀约,呆呆地坐在山继祖时常晒太阳的石凳上,时而泫然欲泣,时而破涕为笑。

山继祖竖起一根手指,其一,便是烈山的子民。

山音音打眼看他,竟被吓了一跳,点头道:是啊,不知作价几何?那摊主点了点头,行事也是爽利,一指山岷腰间,道:便是它吧。

山继祖眉头一皱,轻哼道:不满归不满,这是两码事!

山继祖听罢,无奈地摇摇头,便问了出游几日间族中诸事巨细,山鲁对答如流,显出分明条理,老族长颇感欣慰,面露激赏,忽然眉头一皱,道:此番穿林过野,见飞禽兽类尽皆惶惶不落巢窠,往圣有言,这是危厄降临的征兆,为叔思来想去,部落附近能够酿成祸患的,也只有那些腥臊犬彘罢了。

此后,我们百族被排斥在所谓人道之外,成为天地间的游魂野鬼,我们只能在这天地间最瘠薄的土地上定居,妖族要吃我们,你们人族,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恨妖族,但是更恨背信弃义的人族!

少羽看着歇斯底里的老蜥人,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所讲的这些,甚至连传闻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个卑微的种族世世代代的臆想而已。人道誓约里,对于万载以前的大逃亡,有着简略而明确的记载,人族的十二古贤,有感于族民备受妖族凌虐,遂奋起反抗,率领诸部逃出妖庭。妖族固然强横,却并不耐北地苦寒,是以人族诸部北上,历尽千辛万苦,才觅得聚集地扎下根来。嗣后悠悠万载,妖族不时来犯,人族坚韧不屈,每每于大厦将倾之时力挽狂澜,才挣得如今这辉煌局面。

然而在漫长的斗争岁月里,却有那么一些人族部落,成为了可耻的变节者,不仅屈服于妖族的淫威,更与之媾和,繁衍出半人半妖的卑劣种族。人道王裔因此震怒,将这些玷污了人族血脉的部族尽数驱逐。这些游走于边缘地带的蛮人,正是低贱肮脏耻辱的代名词。

少羽此前只是听山承泽说起过这些种族,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落在他们手里,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会被吃掉。即便如此,少年心性如他,也只是出于对死亡单纯的恐惧,而未能将这些蛮人,与传言中的变节者联系在一起。在此之前,对于一个十余岁的人族少年来说,蛮人只是一个瑰奇的见闻,妖族更是遥不可及的一个称谓。易螈嘴里叽里咕噜还在说些什么,少羽却没有兴致再听下去,一副心神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天,部落里忽然响起了尖利的哨音,刺得人耳鼓生疼。一拨矫捷的眠丘人骑着秃狼奔出寨去。少羽正自睡得迷迷糊糊,易螈一个激灵,翻身爬起来,老蜥人兴奋地道:有外敌入侵!

日正中天时分,眠丘人呼啸着返回寨中,几骑秃狼并行,兜着一张大网,挟着滚滚尘土奔至大帐前,笼子一侧的大帐乃是全部落规模最大一顶,少羽心道,这想必就是眠丘人的议事所在了。

一个谄谀的声音自网中传来,啊!我最亲爱的蛮人兄弟们,能遇到你们真是太开心了!

你们就好比是孤寂寥落的荒野上,一朵朵无比娇嫩的花朵,让我忍不住化身为蜂蝶,投入到你们炽烈的怀抱中!

你们是不是也感受到了我的真挚,才用这样结实的网将我擒捉?也许正是我的热情感染了你们,才使得你们如此粗暴!释放我吧,释放我颤抖的灵魂,我向盘神誓,我会心甘情愿追随在你们身旁!

一个无比冷厉的呵斥传来,听那独特的声线正是隗小也那个蛇女,闭嘴,卑鄙的人族!

这下轮到少羽打了个激灵,人族?又捉了个人族!他急忙爬到笼子一侧,挤着脑袋向那边张望,入目处尽是围观上来的眠丘人,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那个谄谀的声音像唱歌一般,不住地颂扬着蛮人的光辉,听得少羽鸡皮疙瘩簌簌地掉,心道:莫不是听岔了,这哪里是人族?分明是一个蛮人的优伶!

易螈在一旁耸动着皱鼻,泛起一丝古怪的笑,还真是一个人族,眠丘爬虫们好福气啊!要是老头我也能分一杯羹唔,太多了,一根手指,那该多好啊!

人群里响起那人杀猪似的嚎叫,显然正在被围殴,看起来,冷艳的眠丘人似乎并不太能领会他的热情。不一会儿,帐前的空地上竖起了一根木桩,眠丘人七手八脚地将其绑缚在上面。少羽这才看清了这个奇异的俘虏,果然是个人族。

那是一个无比滑稽的男子,穿着一身皱巴巴脏兮兮的麻袍,头上是一丛板结的齐耳长,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整张脸肿胀得看不出俊丑,也看不出年纪,一条歪斜的鼻梁下,半撇胡须兀自随风飘荡,少羽两眼一直,心道,打得这么惨,胡子都给揍掉了一半!

那个人即使被绑着,嘴里兀自咕噜个不停,高高隆起的双颊好似破风箱一般鼓动不休,没人能听懂他嘟囔着什么,少羽忍不住心道:这人好生可笑,这般便能讨得蛮人饶了他性命么?

荒野上的骄阳热力十足,没过几个时辰,那被缚在柱子上的人,便如一尾被甩上岸的游鱼一般无精打采起来。嘴里也终于不再涌出滚滚谀辞。

日暮时分,眠丘部落的族老们,在大帐前的空地上燃起篝火来,一干青年男女聚在一起,跳着一种颇类蛇行的奇异舞蹈。四条壮汉自少羽旁边的笼中拖出了那只甲兽,看来是要将它烤了。

那只甲兽脊背上覆着厚厚的甲壳,好似一只介类王般的四蹄。小小的脑袋缩在甲壳下面,少羽从来没看到它露出过面目来。听易螈介绍,这是一只罕见的沙鼋,已有百年齿龄。

那沙鼋背甲宽阔,两个人躺在上面也不觉拥挤。此时它不仅不露出脑袋来,便连四蹄也缩进了甲壳里。一名年轻人手里握着细长的尖刀,绕着沙鼋转了好几圈,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一名较年长的眠丘人喝骂一声,上来一脚将他踢开,抡起一柄巨大的石锤便望甲壳上砸去,当的一声巨响,四周的人们都忍不住捂紧双耳。那沙鼋纹丝不动,四蹄缩得更紧,背甲上只留下一块浅浅的白痕。眠丘人一怒,当下运锤如风,好一通猛砸,那石锤终于不堪重击,裂作碎石飞溅,扑簌簌打在围观的人群身上,登时激起一片斥骂声潮。

便在这时,一道无比悲切的嘶嚎自一侧传来。

你们怎可如此!如此!如此粗鲁地对待这等可遇不可求的珍贵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