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辰远远就望见一群人立于自己的座舰甲板,围着船首的红夷炮指手画脚。黄辰步伐稍稍加快几分,顺着过船板登上船面,冲着几名穿着体面的中年人抱拳道:“几位,如何?是否有办法仿制?”

杨东乃是正宗恶霸级的人物,没事亦会找事,岂能就此罢休,冷着脸说道:“你是北仔,怎么跑到海上来?肯定在家乡犯了王法、吃了官司吧?这些闲事我也不多问,我等兄弟几人身上的衣服皆是新近置办的,无端被你污了一身不能再穿戴,你需得出钱赔偿我等。”

“原来如此。”

甲板上无论敌我,人人面面相觑,暗暗咋舌。黄辰这一枪打出的哪是铅弹,而是整整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或许还不止此数,世上有什么东西会比自身xìng命更珍贵?林八老只要能够保住一条小命,倾家荡产亦在所不惜,敲骨吸髓一番,至少可以从他身上挖出两三千两白银巨款。死者已矣,好生照顾他的家人便是,值得为一个死人和银子过不去么?

黄辰意识到胡泰是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把他从地狱的边缘拉回来,彻底被震撼住了。他为胡泰做了什么?不过是见他家庭贫困,叫其妻到家中帮佣以贴补家用,另外又提携他当小头目,然而就是这些在黄辰眼中不值一提的小恩小惠,胡泰却用生命来回报他。黄辰心口剧痛,仿佛被大铁椎狠狠凿穿一般,脸孔极尽扭曲直如恶鬼俯身,他站起疯狂的咆哮道:“林八老我rì你娘!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给我杀!杀!”

林八老嗓子都喊沙哑了,无奈不见效果,己方一路大败,船首船尾相继失守,只剩下前甲板一块地方可供周旋。

黄辰见状立即扯帆转柁,和林八老兜圈子,不叫对方欺近。黄辰内心图谋林八老大舰,同样抱有接舷战的打算,可他却不希望林八老作为发起的一方,后者船只高大沉重,若是主动撞击,鸟船必遭重创。

黄辰无暇去医舱看望伤员,坐镇舵楼指挥两船继续向深处挺进,期间尽量同敌船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只远远放炮shè击。他如此谨慎有他的思量,附近敌船数量颇多,冒然与对手接舷战的后果很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到敌人围攻,莫说他仅有两只船,再翻一倍都没用。海上一场战役多则激斗数rì,短则也会打上数个时辰,只要保持足够的耐心,还怕找不到机会么?实在没必要过早投入战斗。

“知道了……”林七老冷冷说道。

李俊稷清凉的声音随后响起:“八爷所言极是。大家无须妄自菲薄,我等大败台州府官兵,松海备倭把总仓皇逃窜,台外海几为我等之内池,若非宁波、温州官兵突然来援,两面夹攻,我等必已扫平台州府诸县。如今我等首要任务是安心休养,待来年……”

黄辰心中暗笑道:“少年船主是好当的么?轮到你来尝尝我曾经吃过的种种苦头……”

古人对祖宗的敬畏是黄辰这个现代人无法想象的,从正月新年开始一直到除夕夜,但凡节rì必然少不了祭拜先人一项,冬至佳节同样不例外。黄辰心里细算了算,他六月穿越到此,经历七月十五中元节祭祖、八月十五中秋节祭祖、九月初九重阳节祭祖、十月初一岁腊祭祖,加上即将到来的冬至节,短短五个月时间里五次祭拜先人,平均一个月一次。

“赵大哥,统计好了么?”

何盛一边拜谢,一边思量,一目老刚才施展yín威不仅是做给海盗看,同样也是做给他看,沉吟着说道:“今rì之战我方损失颇重,暂且先以一千两白银犒劳诸位兄弟,待明年复来再按惯例交纳税银,林前辈以为如何?”惯例即按船身大小收税,每艘船或五十两、三十两、二十两不等。

大帆船行出甚远,黄辰一拍额头作醒悟状,回头对郑权麾下那十名海盗道:“你们瞧我这记xìng,适才忘记把你们送走。如何,现在要回去么?”

“……”那矮壮汉子双目浮出猩红之sè,显然内心动了杀机。

待距离拉近到数十丈,黄辰再次降下船速,小心翼翼于两船周边游走,时而sāo扰sāo扰附近船只,摆出一副正在寻找猎物的姿态。黄辰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海盗船上响起一片咒骂声,若非实在抽调不出人手,说不定就会教训一下他这个企图当渔翁的无耻之徒。

众头领没有轻率采用夜袭战术,夜袭对手至少需要一名内应站在岸上以灯号引导船只,否则冒冒然冲进去,或许还未看清敌人便会有一半船触礁沉没。海盗们显然并无内应,因此他们老老实实蛰伏于上大陈岛东北某礁,耐心地等待天明猎物自己从中走出。

夜里天公作美,晴朗的星空高挂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黄辰、张氏、哑妹同沐在这水银sè的世界中,吃着点心,小酌黄酒,其乐融融。

张氏拉着哑妹立于一栋有着院落的高大房屋前,神情恍惚,轻声问道:“金哥,这真的是我们的新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