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他对面的人嗤笑道:“张老三,欺负一个孩子,你真是越来越长本事了。”

王丰武心知胡二老的想法,也素知林七老的凶威,别人怕那林七老,他半点不惧,打不过离开大陈山就是,浙江岛屿千百总有落脚之地。退一步讲,即使浙江也呆不下去,南走福建、北去南直,何愁无容身之处?只要人活着,便与林七老不死不休,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在王丰武看来,海上男儿一旦失了拼搏之心,剩下的就只能是等死了。

两人到来时澳里聚集了不少人,不久黄辰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不管遇到福建人还是浙江老乡,赵弘毅同人说话语调始终平淡如一,从不超过三句,亦不停留脚步,似乎和所有人关系都是泛泛的样子。黄辰看得出来,旁人对他同样不温不凉,即使脸上笑着,眼睛里亦无半点笑意。

黄辰此拳乃是含恨一击,倾尽全力,数载苦修出的本领岂会容易接下。

黄辰点头确定,见她又要流泪,急忙说道:“阿妈,哑妹饭做好了,我们去吃些。”言讫将张氏扶下床。哑妹一直站在门口,将这一幕幕尽数收在眼底,心里惊奇黄辰的巨大改变,手下动作不慢,将饭菜一一端上桌子。除昨rì夜里吃到的白粥、咸鱼、腌菜外,还有一大碗水煮鱼,和现代川菜著名菜肴水煮鱼无任何关系,就是清水煮鱼。哑妹担心张氏大悲之后,身体衰弱,特别煮了三枚香喷喷的鸡蛋为她补身子。

黄辰缓缓摇头,说道:“我不饿,你先回房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伺候阿妈。”

浑浑噩噩许久黄辰情绪稍稍有所平复,他暂时压下惊慌,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沉浸心神,细细回忆,一团浆糊般的大脑霎时间浮现出无数残破的画面,宛如一段段影视片段,凌乱不堪,难以拼接,但仍不难看出这是身体原来主人的人生记忆。

黄辰后背死死贴住舱板,豆大的汗珠顺着发根滴落,他本以为自己已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轻松击败张三更使他信心倍增。可随着大战逐渐临近,以及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他越来越觉紧张,心脏以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速度剧烈跳动,浑身血液逆流而上直冲脑际,憋得他面红颈赤,口干舌燥,目眩耳鸣。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拳脚、柔道、枪棒通通忘得一干二净。打架和打仗虽仅有一字之差,却完全是两个概念。

“呼……呼……呼……”黄辰竭力调整呼吸节奏,他心里极为清楚如果他不能使自己尽快平静下来,一旦开战绝对有死无生。良久,黄辰的努力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心跳逐渐放缓下来,头脑也不再一团乱麻。

赵弘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叹道:“你比我强多了!记得我第一次参战表现极为不堪,几乎死掉。你若能一直保持冷静,活下来的几率当会提高两、三成。”

“两三成?就不能多一些么。”黄辰苦笑说道:“托赵叔吉言。”

“我知道大班老是害死你父亲的罪魁祸首,你想要为父报仇雪恨……”赵弘毅告诫他道:“但你从无厮杀经验,切莫被仇恨冲昏头脑,自恃武艺,枉自逞强,当知强中更有强中手的道理。敌人皆是从尸山血海爬出的亡命之徒,他们能活到今rì靠的可不单单是运气。”

黄辰郑重点点头,此事他早就想好了,有机会为黄父报仇最好,没机会亦不强求,以保住xìng命为第一要务。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rì后有所成就再杀大班老也不迟。

赵弘毅低声轻叹道:“希望此战你我都可以活下来。”

“赵叔……”黄辰刚想说点什么,耳边骤然听到一声巨响,这是大炮怒吼的声音,它的到来不仅打断了黄辰的话语,同时亦引发舱内一阵sāo动,气氛更加趋于紧张。

赵弘毅神sè十分冷静,说道:“此为铜发熕的声音,双方已经进入百步距离。”未过多久,炮声密集响起,赵弘毅又面sè如常道:“进入三四十步了……准备,要开打了!”

黄辰手里牢牢握紧木棍枪,心头不由升起一个疑问,到了这个时候赵弘毅为何还能表现得如此镇定?众人不是向来言辞凿凿的说他“怯于战斗,畏敌如虎”么?

“轰隆……”船身受到外部冲撞,剧烈摇动,舱内众人马上东倒西歪变成滚地葫芦,痛呼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杀啊……”

“杀啊……”

顷刻间杂音尽去,舱内响起震耳yù聋的喊杀声,黄辰别无选择,硬是被周遭无数人推挤着上到船面,此际双方早已在狭窄的甲板上战成一团,另有无数袒衣跣足的敌人提刀携斧,从四面八方攀上船加入到战斗中来。

厮杀声、哭号声、惨叫声、枪炮声、响彻大海,直冲云霄。

黄辰目光触及激烈搏杀的场面,体内荷尔蒙急剧上升,大脑再次当机,神情恍惚的随着众人一路向前急冲,迎上大股敌群,直到临敌数步才堪堪清醒过来,这时别说退后,停都停不住。黄辰暂时压下心慌,打量对手,此人身材敦矮结实,皮肤漆黑,胡须密密麻麻覆盖满半张脸,右手拎着一把短柄阔面大斧,活脱脱一名游戏中的矮人战士形象。

电光火石间,黄辰一枪搠出,敌人惨叫中招。

斧头男满脸不可置信,他万万未料到自己竟会栽在一个少年人手里。他昔rì学过几年斧法,凭此武艺,出海为盗数载,亡在他斧下的敌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他以短斧纵横于海上岂能无因?面对长兵从不惧怕,他学习的斧法有数招应对之策,历来无往而不胜。然而今rì他失算了,敌人不刺他面喉,不刺他胸腹而刺他膝盖,措不及防登时中招。

黄辰刺中敌膝,一击得手,撤步收枪,带着斧头男向前一个踉跄,黄辰旋即握枪再搠,大枪直如蛟龙出水,白蛇吐信,染血的枪锋瞬间贯穿其右肩窝,从背后探出。斧头男再度惨叫一声,手臂拿捏不住斧头,“咣当”落在地上。黄辰前世今生连一只鸡都没杀过,让他毫不眨眼的杀人不免有些强人所难,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为此落入险境。刺敌膝阻其进退之路,刺敌肩断其飞斧后招,两击之后对手顿失威胁他的能力,如今就算黄辰不杀他,他同样难逃死亡的命运。

黄辰解决敌人的同时其左右同伙亦与敌人短兵相接,激烈的对撞中,双方势均力敌,各自倒下数人。那斧头男躺在地上形同活靶子,当即遭到杀身之祸。

黄辰眼看着斧头男转瞬之间被人乱刀乱剁,一只耳朵脱离身体,脸上也被砍得面目全非,身上到处是纵横交错的刀痕,鲜血如泉一般涌出,可以隐约看到外露的骨碴、内脏。

黄辰眉头狠狠拧在一起,只觉得胸腹间翻江倒海,直yù作呕,他急忙移开目光,飞速扫过四周,赵弘毅不见踪影,想来是躲在后面,此时他的表现倒同传言正相符。

赵弘毅怕死,黄辰同样不例外,偏偏退又退不了,惟有不动声sè隐入人群,为避免引起敌人的注意,秉承着能不出手尽量不出手的原则,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也是雷霆一击,无论成功与否马上遁走,绝不恋战。

大鸟船前甲板仅二十余米长,七米余宽,双方数十人堆到上面展开贴身肉搏,两边后续人马源源不断投入进来,不一刻尸体便铺了一层又一层。

王永双手持着四尺倭刀,舞成一片,同伴身死令他不得不独自面对三敌,一时间险象环生。继续僵持下去恐xìng命不保,王永咬牙以左肩生受一刀为代价,斩杀一人,压力稍减,再接再厉击伤一人,而后使尽浑身解数逼退最后一人。不及喘息,又一道璀璨的刀光横空飞来,此刻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王永双臂酸软,难以抵挡,脸上不禁露出绝望之sè。

就在如此危急关头,一杆木棍铁枪闪电般斜刺里杀出,对方注意力皆放在王永身上,哪来得及躲避,腹部被一枪点中,破开一个大洞,敌人发出一声惨呼,刀光也跟着散了。

王永死里逃生,喜出望外,立即抡起倭刀荡开敌刀,顺势一抹割开敌人喉管。王永奋起余勇,同救命恩人一道,一左一右,刀斩枪扎,再杀一人,才稍稍腾出说话的工夫。

“多谢兄弟出手,救我一命。”王永抱拳道。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兄弟,不必客气。”这救命恩人自然就是黄辰。适才他躲在后面看得清楚,此人身量颇高,体格强壮,武艺出众,手中一柄rì本战刀舞得虎虎生风,寻常一两人莫能近前。黄辰暗暗拿自己与他比较,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目前非其敌手。黄辰认为孤身游荡战场,势单力薄,终究太过凶险,此人是作为搭档的好人选,见其落单陷入危难,果断出手帮他解围。

“好!”王永大喝一声彩,说道:“我叫王永,敢问兄弟贵姓?”

“我叫黄辰。”

王永好像没听过黄辰的名头,抑或听过,却未把两人联系到一起,面sè不改,豪爽地拍胸道:“黄兄弟,rì后有事只管言语一声,我王永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无二话。”

“王大哥,战场危险重重,生死难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命丧黄泉,不若我们结伴行动,互相也好有个照应。”黄辰一边提出建议,一边观望左右,随着本方之人陆续杀出船舱,敌人慢慢支撑不住,正一点一点缩向边缘地带,形势发展正变得对己方有利。

“好。黄兄弟,你我兄弟并肩作战,杀他个痛快!”王永暴喝一声,提刀奔向敌人。

“你急着投胎么?好歹休息一会……”黄辰心里大叫,脚步则半刻不停跟上王永。

“狗杂种!吃你爷爷一刀!”王永大步流星的冲到一敌面前,势如烈马,倭刀迎头落下,对手被他惊人的气势慑住,下意识举剑架住,只听“咣当”一声,兵器上传来的巨力震得对手气血翻涌,接着大腿一麻,低头瞧去,一支木棍枪刺入他的大腿,旋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王永一刀削掉敌人脑袋,回谓黄辰道:“你我兄弟联手,无人能挡。”

黄辰不敢去瞧滴溜溜滚动的血污人头,强笑道:“全赖王大哥勇猛,我只是帮衬,不值一提。”

“黄兄弟何必如此小觑自己。”王永大笑言道,接着杀往下一个敌人。

黄辰随着王永往来游走厮杀,期间不忘留心战场局势,己方经过一轮迅猛的反攻,大班老夺船图谋以惨败告终,大鸟船上的敌人数量大幅锐减,余存之人被分割成一块块散落在甲板各处,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很难再对己方构成威胁。胡二老及其亲信立身于船尾将台,指挥着手下源源不断攻入敌方鸟船,将战火直接烧到对方的头上。

黄辰心里暗道:“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胡二老作为纵横闽海显赫一时的大海盗,如今纵然落魄了也不是寻常小毛贼所能轻辱,此仗说不定能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