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很久,她慢慢地站直身体,勉强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景衍,你相信世上有轮回吗?”

她爱他,所以为他生了儿子,而且一直到现在还爱着,所以才赖着他结了婚——他从头到尾想确认的就是这个吧?

“嗯!”孩子很容易哄,瞬间又跟吃了蜜糖似的笑得甜滋滋了。

每当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苏晓沐总是习惯性地去儿子那里寻找安慰。只要静静地看着他,看他长得那么好那么乖巧那么聪明,那她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和磨难都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这样稚真的语言不仅拉回她的注意力,也让景衍把目光放到他们的身上,苏晓沐脸一阵红,借着儿子比划的手势避开他视线,回头往海面上看,果然有一群海豚跃出水面嬉戏,分外活泼喜人。

景衍侧过脸与苏晓沐对视,神色复杂,语气却出奇地温柔:“不是很重要的会议,你不舒服就去休息一下吧。”

景衍一直坐着不动,安静地听她把话说完,在暗光下的双眸明亮如炬,看着她说:“我想你误会了,我从来不同情任何人。我在马尔代夫有个新的合作项目下个月要飞去马累洽商,不能和小尧去香港。不过中间有几天休息,可以顺便带他去玩一玩。”他顿了顿,不动神色地低语,“至于你,去与不去是你的自由。”言下之意,无论她去不去,小尧他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了。

景衍接完一个电话后脸色沉了沉,大意是原定的设计师有事不能承接设计了。他冷着声音对梁熙说:“事情我知道了,请你回去转告傅小姐,我会另外请设计师。”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将近一千级石阶,苏晓沐来到父母亲的身边。

“好。”她听见自己麻木地说。

小尧只是没什么兴致地哦了一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摆玩着茶几上的叠叠高。

“好,如果方便的话。”他说得很平静,只是若细看,会发现他下颔冷毅的线条已经放柔,那种期待的目光会让人忍不住答应他任何的要求。

苏晓沐摇头:“只是稍微提过,我怕弄巧成拙。”他了然地颔首,她忽然觉得屋子里的空气很稀薄,轻声问:“对了,你要喝点什么?”

下午四五点正是人流车流密集的时候,他们在小尧学校附近的一条大路上塞车塞了将近20分钟,苏晓沐一脸心急的频频看表,景衍转过头,睨着她说:“要通车估计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苏晓沐倒也不怕,还能从容地回应:“林大律师,麻烦你跟景先生说,我不卖儿子,想要抚养权就让他当面跟我谈,就怕我要的……他给不起。”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才将情绪冷却下来,看似随意地把项链扔到包包里,浅笑道:“没关系,坏了也就坏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什么东西?”凌子奇声音微扬,听语气仿佛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很快又应声,“哦,我想起来了,是请柬对吧?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放你那里了……正好,你顺便帮我看看,是什么时候?”

苏晓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只是碰到手掌,那热力已经不容小觑,他们距离很近,他身上夹杂着烟草和红酒的味道拂进她的鼻尖,她叹气,这男人估计病糊涂也醉糊涂了,她抢了他的钥匙,不由分说将他塞到计程车上。

歌声一落,他淡淡地说:“晓沐,许个愿吧!”

收集了一堆那个人的信息,又想做什么?

他好像察觉到她的打量,头微微朝她的方向一侧,她立马把脸转向车窗外,默数着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暗笑自己花痴。

凌子奇没有回答她,而是站起来摁了床边的升降器扶她靠着枕头坐着,低声问:“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呼吸怎么样,还觉得胸闷吗?”

她没有咄咄逼人,反而有礼疏离的称呼他为“景先生”,仿佛那段过去在她的眼里同样已经无关紧要,现在他们的关系更纯粹,仅仅为苏尧的父母而已。

苏晓沐猛地抬头,看到他淡定温和的笑容,缓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其实,呃,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也不太注重这些形式的,况且我怕小尧会被戴上富二代的光环,对他影响不好。”

她额上冒了汗,景衍想也没想就用手帮她拭去,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整个把她完全拢住,低声道:“不会的,到时不会安排记者,只是邀请一些相熟的朋友”

“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苏晓沐咬了咬唇问道,昨天她带儿子到他公司,被前台的人拦下了,好说歹说也不让她上楼,最后还是打电话给王皓下来接他们才行,想来其实是她莽撞了,其实她也不过是忽然心血来潮想跟他和儿子一起到外头吃个晚饭而已。

景衍轻描淡写地说:“是也不是,与其让人做一些无端的猜测,不如我们先公布关系掌握主动权,而且,这也是我该给你的仪式。”

他这么温柔,弄得她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想了很久才说:“我妈很早就过世了,爸爸那边的亲戚自打他走了也没怎么联系,如果真要请,就请几个朋友吧,其实也就小冉梁熙她们几个了。”

“好,你把名单给王皓,他来负责邀请函,婚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来做主。”他抬头看了眼挂钟,又很轻地提醒了一句,“很晚了,你别忙了,去休息吧。”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听见她带着点鼻音小声问他:“嗯?有什么事么?”

他抿了抿唇,低低地说:“没什么,我刚开完会,想看看你睡了没有。”

“哦,我快睡着了,你忙到这么晚,也赶紧去睡吧。”

“嗯。”他应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把隔壁自己的房门开了,却不进去,很快又合上,等了好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重新站在她的房门前。

房间里,苏晓沐呼吸急促地强压着想咳嗽的感觉,直到听不见外头的声音她才又忍不住连续地咳了一阵又一阵,干咳使得喉咙很涩,她伸手摸去床头想拿杯水喝,可是全身疲软无力,“哐啷”一声,玻璃杯落在地板上,水星子溅上了床罩,晕开了朵朵的花儿。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张开,合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苦笑了一下,掀开被子下床,刚蹲□想捡起碎玻璃,便被一阵温热包裹住手腕,与她冰冷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愕然抬起头,撞入了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眸里,她急得站了起来:“你,你怎么进来了?”

景衍定定地看着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你为什么瞒着我?”

苏晓沐移开目光,看着梳妆镜上狼狈病态的自己,简单地敷衍着:“这种样子太难看了,不想被你看到,这不,晚上你还夸我好看来着……”

“苏、晓、沐!你再敷衍我试试看?”景衍猛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有些恼恨她这种无所谓的样子,语气也凛冽起来。

她的鼻尖缭绕着属于他的气息,很温暖很舒服,她不自觉地靠着他的胸口,柔声说:“在去马尔代夫之前就这样了,可能是天气问题,不说是因为不想你和小尧担心,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有时候咳着咳着就好了。”

哪有人……会习惯病着?他捏着拳:“这样不行,明天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我不去……咳咳……”

苏晓沐刚想拒绝就猛然地咳了起来,又咬牙忍住,刺激得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他见状后抿着唇把她抱起来安置在床上,拍着她的背安抚说:“不用忍着,我陪着你。”

我陪着你——

这句话让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揪着他的衣襟哭了起来,多少个夜晚,这般难受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她会胡思乱想,更会害怕自己看不到明天,那样的话小尧怎么办?再也看不到他该怎么办?

她的哭声像锥子似的刺进景衍的心里,他勉强稳住心思,想了想,自己也跟着坐到床上去,让她靠着自己,柔声说:“真的很难受就哭吧,别怕,有我在。”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像个孩子似的抱紧他,撑了那么久,她真的已经累了。

等她睡着以后他把灯关了,黑暗中怀里的人缩成很小的一团,他不敢动一下,怕吵醒她,半敞的窗台吹进夏末的凉风,月光隐出他默然的表情,他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一整夜。

苏晓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模糊,看见自己枕在景衍的手臂上,忙不迭从他怀里挣出来,低着眉眼说:“早,早上好。”声音哭得有些哑,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有多丑,竟然还这么丢脸的赖着他一整夜。

“早。”景衍笑了笑,顺手帮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才露出她尴尬的脸庞,然后抬起她的下巴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

再然后她听见他说:“从今天开始,你搬到我房间来。”

半夜。

景衍刚开完一个跨国视频会议,从书房出来,经过苏晓沐的房间时,听到里面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拧紧眉,敲了敲门:“晓沐?”

荣幸

一直到坐上了他的车,苏晓沐沸腾的心情都没能平复下来。

太阳逐渐升高,阳光从车窗外一层层地圈进来,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晕开如红酒般漂亮的瑰红色。她早上糊里糊涂的就应了一声好,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不规律的怦怦乱跳,反观他呢,说了那样暧昧至极的话却还是一脸平静,仿佛那只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而已。

可是突然让她搬到他的房间又怎么平常得了呢?毕竟他们的关系一直止步于那一夜,彼此都被酒精驱使得忘乎所以的那一夜。而现在的他和她,都已经过了放纵自己的年纪,每一个决定的背后都包涵了太多的东西,比如责任。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景衍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问,恰好这时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回过神,发现原来车子已经停在了医院门口。

“没什么。”她看了他一眼才说,“要不你去上班吧,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又不是第一次来。”

景衍低头看了看时间,从容地说:“不要紧,现在还早,我陪你看完医生再说。”

到了医院,经过介绍苏晓沐才知道景衍帮她约见的是专门治疗呼吸道疾病的医学泰斗,这位陈医生年纪不大,四十出头的样子,才刚从英国回来不久。他先替苏晓沐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她的病历资料,有些意外地发现凌子奇的名字,推了推眼镜问苏晓沐:“原来小凌做过你的主治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