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去就不去,还要什么理由?”苏晓沐猛地坐起来,刚发过病,她胸腔的气还很不顺,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倒是本来白如纸的脸色此时染上几许血色。等她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过激的行为,她已经很久没试过这么失控了,越来越频繁的发病,景衍意图不明的举动都让她有抓不住未来的感觉。

梁熙是个刚毕业的女孩子,早早就在小区门口等着她了,她本来说不用她陪的,不过梁熙却很慎重,在电话里说:“苏姐,这是我第一个作品呢,我希望能看到你满意的样子,要不然我可真是‘不成功便成仁’。”

在商议结婚以后她就提出应该跟他的家人见面,毕竟就快成为一家人了。她也清楚地记得那时他冷冰冰地回绝自己,落得个自讨没趣,以为他觉得她逾矩了,就没有继续这个“多余”话题,毕竟他们的确没关系,只是名义上的结婚。

沉默了一小会,她颇为冷淡地笑了笑:“怎么?莫非你以为我是因为爱你才这么做的?”见他抿唇不答便知自己猜的不错,她半晌不说话,掩去心里的苦涩,然后很慢很慢地说,“那我说,现在你只是我孩子的父亲,仅此而已,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司机下意识地抬眼悄悄看了看后视镜,发现他的老板微微眯起眼睛,交叠的手指在触摸屏电脑上敲了敲,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黑亮深邃的眼眸很专注,里面暗淌着让人读不懂的情感。

苏晓沐一愣,随即笑开:“波比是小尧同桌梁瑞宇家里养的牧羊犬,他一直很喜欢它,小尧挺喜欢小动物的。”她坦然地对上他深刻的眼眸,“遗憾的是我对花粉和毛发比较敏感,花卉和宠物都不能养。”

正如他所说的,今天天气很好,明灿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苏晓沐可以将他看更清楚,烫得平整的浅色衬衣外加一件大地色的风衣,黑色的休闲裤,这个男人从头到脚的细节都完美出挑。

林律师在景衍的示意下先一步离开,而景衍也没带司机,他亲自开车,苏晓沐快速瞥了一眼,不是那一晚那辆稳重内敛的宾利,而是他一直喜欢的玛莎,张扬却不失贵气的款式,是他性格中的另一面。

而有多爱,就有多恨,恨爱而不得。

他们身后就是大堂的入口,带着春寒的风吹进来,她及踝的长裙扬起一抹圆弧,她觉得有些冷,拢紧肩上的披肩,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道:“你好,景先生,好久不见。”声音平静从容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喝彩,为了掩饰心里的波澜,她还神色自若面带微笑,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普通朋友。

她拨通了凌子奇的手机,是护士接的,说他在开会,到了晚上他才回拨了电话。

景衍幽深的目光随着秦臻他们的离开而消沉,隔了很久,他才转过身低哑地说:“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我送你回去。”

因这两个字,凌子奇眼底的某种光彩,正不为人知地渐渐淡去。避开了那么些日子,以为自己可以像从前一样谈笑自如,以为自己可以放得开可以不在乎,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一切的伪装都顷刻间瓦解了,他第一次这样嫉妒她装在心里的那个人——他何德何能?

凌子奇却不许她逃避,亮亮的眼睛仔细地睨着她:“适当的换个环境住一段时间,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她涩然地笑了笑:“还没严重到要去医院的地步,可能是扭到了,我自己回去擦点药酒就行。”

侧了身看去,百叶窗半拉起,下了好几天的春雨已经停了,阳光暖暖地照进来,光线让她的眼睛忍不住溢出泪水,而凌子奇就闭着眼睛倚在床沿上,沙发那儿搭着他的外套,还有一只迷你的行李箱。

“我无所谓。”苏晓沐耸耸肩,仿佛不惧怕他这种冷然的王者气场,从容微笑地说,“知道我为什么坚持约在这里吗?”这里是京城顶级的五星级酒店之一,出入来往的都是政商名流,而景衍素来低调,谈这些事本不该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

景衍本来聚拢的眉峰顿时散开,嘴角还有扬起不易察觉的暖意,维持着让她依靠的姿势。

苏晓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醒来以后就躺在床上,照照镜子,脸色红润了一些,总算是把精神养足了。

这时已经快入夜,晚霞染得海平线一片火红,海风吹得有些凉意,她披了件针织外套走出房间,周围安安静静的,小尧他们都没回来。

她觉得饿了,叫了客房服务送来晚餐,虽然也是亚洲风味,可到底跟国内的还是不同,她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她还在想着该找点什么事情做,小尧就回来了,小脸蛋红扑扑的很开心,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说:“妈,妈,今天可好玩了,我在海底下见到了巨型海龟!”还用手大大的比划了一下,继续念道,“妈,我跟你说哦,海里还有刺尾鱼,海葵鱼……珊瑚也超级漂亮呢!”

苏晓沐被儿子的快乐感染了,也笑开来,抬起头对王皓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王皓摆摆手:“不客气,我来过这里很多次,就没认真去哪里玩过的,托小尧的福也童真了一回。”等用了晚餐,王皓就匆匆赶去和景衍那边会合跟进会议事宜,估计还有得忙。

小尧洗完澡躺下就睡着了,苏晓沐休息了一个下午反而睡不着了,想起之前看的旅游杂志,说在马累观光最好就是步行,中心城区一小时就能逛完,想起景衍留了一个小助理在酒店,又安排有酒店管家,所以她很放心地拿了地图一个人出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来一回竟然花了三个多小时,回到酒店的时候夜色很深了,她刚走进大堂就被工作人员请上了楼。

套房外,王皓见到她立马松了口气,就差没喊阿弥陀佛了,他从门缝瞥了一眼室内,又凝重地看着苏晓沐说:“苏小姐您总算回来了,老板刚才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真要吓死人了。”

“发脾气?你说的……是景衍?”苏晓沐一愣,觉得不可思议,想到了最大的可能,“为什么?你们的生意没谈成?”

“怎么可能?”王皓仿佛听到了天荒夜谈,迅速反驳,“老板亲自出马还能有谈不拢的事儿?后天就能签约了,老板生气是因为你。他回来问了所有的人,没人知道你在哪里,又一直联络不上,我还没见过老板生气呢,你赶紧进去吧!”他隐了半句没跟苏晓沐说,她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以沉稳著称的老板会因为她失踪了近四个小时而失控,不惜动用关系将整个马累翻了一遍。

苏晓沐也没见过景衍生气的样子,不论是记忆中的他还是现在的他,性格一直是淡淡的冷冷的,何时有过其他的表情?

她给了王皓一个安心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瞅了一眼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只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正式得体的黑色西装,跟窗外幽深的夜色融成一体。

他们谁也没说话,静默了一阵子,苏晓沐头皮发麻,只得先开口:“我,我回来了。”细弱的语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下一秒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于是挺直腰板,哪知牵扯到膝盖上的伤,疼得她“嘶”地喊了一声。

景衍闻声转过身体,见到她略显狼狈的样子以后脸上的寒意更深了,皱着眉问:“去哪里了?怎么去那么久,还弄成这模样儿?”

苏晓沐这下真的相信景衍动怒了,所以她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扶着沙发慢慢坐下,然后解释:“我从广场那里开始绕着城区转了一圈,后面在小巷子里迷路了,问了一路才晓得回来。这里……刚过马路的时候跟一辆摩托车蹭了一下,小伤,不碍事。”她低下眉,有些郁闷他怎么总是瞧一眼就知道自己的不妥的?刚刚王皓都没发现呢!

景衍走到她身边,微躬身用手指碰了碰她膝上还在出血的伤口,满意地看到她咬唇隐忍的样子,似笑非笑:“嗯?小伤?不碍事?”

被他讽刺得红了脸,她勉强忍着疼,坐直腰板与他对视,被他盯得不自在才转移话题:“我应该穿长裙或者长裤的,都没能进清真寺看一看,太遗憾了。”

他却没理会她,冷着脸去打电话叫医生。

医生是个会说英语的马尔代夫人,清洗伤口包扎的时候苏晓沐的脸皱得跟苦瓜似的,景衍细心地交代他:“别用力,再轻一些。”他明明说着关心的话,眼里却毫无波澜般的冷静淡漠,也许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层层掩埋在内心深处。

尽管这样,苏晓沐还是被这句话击得心跳加快,就连膝盖上的刺痛感也分散不了她的悸动,一直浅浅地笑着。

她的笑容柔化了景衍过于刚毅的表情,等医生走了以后,他用极其□□却温柔的语调叮嘱:“以后去哪里都跟我说一声,还有,这两天你和小尧都别出去了,马累明后天都有雨,出去也看不到什么景致,等签了约我们再去度假村度个假。”他语速很慢,低沉浑厚如同大提琴的声音撩拨人心,仿佛在等待她的反应,而且他还不自觉地用了“我们”两个字。

苏晓沐咧开嘴笑,点漆的眼眸像星子般璀璨,有些兴奋:“要去哪里?太阳岛吗?”那孩子气的模样跟小尧如出一辙。

景衍抿紧了唇线,平板地说:“不去那里,人太多了。”

她问:“那是哪里?”听他说了一个小岛的名字,她没什么印象,耸耸肩说,“算了,你来安排吧!”

说完就故作平静地走进了浴室,可其实她心里已经开始翻腾,实在是因为今天的景衍太奇怪了,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几乎要招架不住这样有别于往日的他,不过她再也不会以为他这样做是因为爱上了她。

当年他对她好,她就自作多情的以为他对她有感情,结果被伤得彻底;而现在他们是夫妻,他对她再用心也不过是看在儿子的份上尽力做好“丈夫”的角色罢了。

做人傻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