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儿咬牙跪在金氏房前,先见俩小丫鬟抬着热水过来了,在门前搁了,就叫:“姐姐,水来了。”。秋月同夏荷掀了帘子出来接了热水进了屋子。又过了会子,便见秋月出来叫小丫鬟去厨房里传早饭,一转头见团圆儿依旧跪着,便道:“丁姨娘,如何你还跪着。”说了就过来,见团圆儿冻得脸都青了,倒也有些怜悯,只道:“姨娘,你且起来。你既是知道从前错了,又如何一定要跪在这里?若是病了,可是叫员外不安吗?”说了,就要拉团圆儿起身。团圆儿只侧一侧身子避开了,含泪道:“不说话,妾不敢起来。”

金氏听了,便笑道:“丁姨娘好说。朱娘子,平安这一回病了,倒是因祸得福,我也就罢了,不再理论。若是再有下回,你们敢拖延了不来告诉我,我可是顾不得你是谁亲选人了。”朱娘子听了,自是满口称是。

只说素梅见团圆儿先是哭闹,后又同罗妈妈撕扯了一回,发髻有些乱了,就扶着她到了里头,重又梳了头,只怕叫人认出了团圆儿又吧自己一件衣裳同团圆儿换了,更道:“姨娘,这会子婢子就陪着你去,只是有一条,姨娘路上可不能说话,见了小少爷也不能哭呢再有,婢子说回来就得回来。”团圆儿只为要去看儿子,凭素梅说什么,无不答应。

朱娘子见冬竹也不是一回两回,往常只见她笑嘻嘻模样,今日见她脸色变更,蛾眉倒竖,嘴里说出来话,句句都似刀子一般,吓得主意也没了,转头只瞧着郑妈妈,倒是个求情意思。

又说苏员外见了团圆儿这样,格外添烦恼,只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混账,怜惜不得,便道:“你还跪在这里做甚?还不出去?莫非要人请你出去吗?”

素梅听金氏问了这句,只觉着后心上微微泛起一层汗来,道:“婢子糊涂,婢子不知道。”

这字虽不识,挡不住日日听着,又年轻,且也不笨,虽不解其意,慢慢也就会背那么一两句,便背了来讨绣云喜欢。绣云见她如今老实了许多,又想着到底还小,既不便赶她出去,也不能长久关着她,说不得要好好教导,以免日后再胡闹,就将女戒解说了知道,“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说了就问:“你从前行为有哪些是依着这个去?”到了此时方明白,员外口中德言容工,竟就是从这女戒中来,不由心中埋怨员外故意刁难,明明晓得她不认字,如何还来为难她,嘴上不敢再强,只是唯唯诺诺。

从来见何就生气,今儿倒欢喜起来,“你即来了,就好好照应你祖母,也是你孝心。我在跟前侍了一整夜,如今去歇一歇。”说了,回到自己房中倒头就睡,连被子也曾盖,想她本就有些做烧,如何就经得起这样,到了晚间就烧得烫手,满嘴胡话,从苏员外金起,至于丁丰兄弟并何,无人骂,只说道团圆儿时哭几声,又骂大郎心疼女儿等语。

王氏见儿子媳妇都走了,又气又恨,口中嘟嘟囔囔骂了许久,何氏同丁丰只做充耳不闻,王氏无奈,只得自己去打了水洗脸,又就着水缸里的影子,胡乱挽了头发,身上衣裳却没换得,正在烦恼,就听得外头有人说:“哥哥,你怎么蹲这里,娘呢?”却是小儿子丁富。

这个家人骂一句,王氏就退一步,待得听到女儿血山崩不能再生,苏员外竟不管她死活,眼前一黑,跌了在地上,放声大哭。

苏员外到了此时反不气恼了,只道:“你起来说话。”团圆儿却也知趣,道:“妾不敢。”苏员外也不同她纠缠,只说:“我细想了你的话,果然有理,这事儿也怨不得你一人,原是你娘没教好你。我原想着,将你送回去住上一段,待你改过了再接回来,只是有你那个娘在,哪里就能学得好了,倒不如还住在家里,你不识字也不打紧,我只叫个识字的丫鬟,日日在你门前,将女戒女则读上几遍,待你像个人样儿了,再出这房门罢。”

那婆子听了,如何敢耽搁,放脚就追,她本就是做惯了活的,手脚麻利,苏员外堪堪走道团圆儿房门前,就叫婆子拦着了,那婆子急急喘气,为着叫苏员外回去,便自作主张改了最后一句:“员外,请你即时回去,说,员外若不回去,她就活不了了。”苏员外哪里听得了这句,也顾不得团圆儿这里,甩手就跟着那婆子去了。

苏员外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那嫦娥托生的美人,分明说的便是丁氏,本县哪还有第二个。这肚兜叫针线上的人去做,天底下哪里就有这样荒唐的事。心中正半信半疑,转头就见钱管事老脸涨得通红,坐立不安。

又说金氏见苏员外出去了,便也起身吃了早饭,略歇了歇,药就来了,金氏见了不由皱眉道:“黑黢黢的,又要喝这些苦水。”冬竹笑道:“,药哪里就有不苦的,可对身子好呀。只保佑着十月怀胎能生个白白胖胖,聪明伶俐的小少爷来。”金氏听了,也笑了,只道:“是个女孩子也未可知。”

团圆儿此时也忘了哭,匐在地上许久,心中一会子恨王氏太张扬带累了自己,一会子又恨苏员外翻脸无情,恨来恨去,终于将一口毒气都出在了金氏身上,道:“好你个毒妇!早不怀孕晚不生养,非在我生下平安孩子后就有了,分明是故意同我刁难,要看我的笑话儿,哄我们员外偏心你,好,好,我倒是要瞧瞧,你倒能得意多久。

团圆儿跪在地上,见金氏不过三四个月身孕,已然显怀,格外刺眼,此时见她要走,顾不得许多,扑了上去就抱住金氏的腿,金氏猝不及防,向前一栽,险些摔倒,亏得两旁篆儿同秋月扶得牢,只是都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路想一路就往回走,因她低着头也没瞧前头,一头就撞到了个软软的事物上,又听人骂:“篆儿,你作死了!也不瞧路,亏得撞的是我,要是撞了,员外不扒了你的皮才怪。”说话的人正是夏荷。

团圆儿那里正乱成一锅粥,铃儿守在床头哭,素梅不停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只为团圆儿即便是失宠了,若有个好歹,她跟前的人也都有不是。团圆儿身下的血虽出的好些了,到底依旧淅淅沥沥不停,大伤了元气,躺在那里连叫铃儿不许哭的气力也没有。春杏不断出去瞧,只说大夫怎么没来。

金氏这才抬头,就见朱娘子抱着平安站在她眼前,不由一呆,先叫篆儿起来,自己也起了身,篆儿含着泪过来扶了她,金氏道:“相公怎么把平安孩儿抱了来?这可不是剜丁姨娘的心吗?

但听王氏骂道:“你个瞎眼的小蹄子,欠人捶的货,你们大算个屁,成亲十年都下不出个蛋来,还算得女人吗?早晚叫你们员外休了她,到时我看你再张狂。”篆儿捂着脸,眼圈儿通红,到底是受过训教的,也没和王氏对骂,只是冷笑道:“王大娘说的好,婢子今儿长见识了,婢子倒要瞧瞧,你老的话可应不应呢!”说了,扭头就走。

团圆儿听说是何氏,因王氏在她跟前说了不少何氏的不是,也没好气,冷笑道:“,人家金贵,怕我这里脏了她的鞋子也是有的。”说了,就扭过脸去。何氏听了这话,愈发的委屈,低了头从团圆儿卧房里退了出去。大郎父子三人原在外等着,看何氏出来,丁丰便问:“我妹子怎样?那孩子长得像谁?”

崔氏听了,她虽心狭隘又泼辣,因多在高门富户走动的,也又见识,知道无论妻妾,不禀告丈夫就将自己娘接了家去,就是不尊丈夫,金大教训得一点没错,口中却不这么说,只叹道:“我也竟错看了她,只当她是个贤人呢。现如今团圆儿产了小少爷下来,还不成她严重点中刺,只怕更要生事。大,你说,团圆儿整日在她眼皮子底下,哪能一点子错也挑不出呢?”说了,故意叹一声。

金氏再躺不住,就叫篆儿扶她起来走一走,略散淡散淡。篆儿答应了,过来扶着金氏就在房前走动,才走了一会子,就叫冬竹急匆匆回来,见了金氏,脸上不知是喜是忧,金氏便道:“可是生了?”

金氏听了,便指着她笑骂:“你个小蹄子,越来越坏了。我这里快不敢留你了。”冬竹便笑道:“就是赶婢子,婢子也是不走的。”说了又道:“照着规矩,丁姨娘家也该送催生的礼来,都快临盆了,还是瞧不见,难不成这个也要我们自备不成。瞧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