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忧心团圆儿,哪肯同她废话,便道:“瞎了眼的狗东西,你当你大娘是谁?你大娘生你出来都有余,你个兔崽子还管着你大娘叫女人!我呸!实话告诉你,我是你们丁姨娘的娘,你们日后的小员外的老娘,丁姨娘可是你们员外心尖子上的人,你得罪了我,她在员外跟前哭上一哭,腿也打折你几次。”说了,又要往里去。

苏员外便想起了金氏提过的事,紧走了几步到了门前,素梅已瞧见了他,正要叫,苏员外便一指她,素梅也是个乖巧的,也就缩了嘴不做声。

却见夏荷抿着嘴儿笑一笑道:“恭喜,员外说了,要把丁姨娘送回家去呢。婢子瞧她还怎么嚣张得意。”

金氏听了,就笑道:“妾还没做得呢,原想做得了再给相公瞧的,相公既然瞧见了,妾也不藏着了。”说了就把小衣裳拿了给苏员外瞧。苏员外看了,不独不笑,反倒叹息了一声,道:“前儿何管事倒是同我提过,说你拿了料子去让他儿媳妇裁样子。他还说,原本他想着让春梅做得了再给你送去的,不料你竟催着就拿了去。我只当你不好意思太烦着春梅,拿了回来让冬竹,夏荷她们去做,不料竟是你亲自在做。夏荷冬竹她们也太躲懒了。”

素梅只得笑说:“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说了,拿了钥匙开了门,带着朱娘子进去,又笑说:“朱娘子,你带着小少爷呢,若是少什么,要什么,先同我说了,我只告诉你这句。”说了转身出去。

苏员外见了铃儿这个模样,只当团圆儿病重了,站住脚略想一想,到底他也不是那等翻脸无情之辈,便向着身后的宝泉道:“你去同说一声,我去丁姨娘那瞧一瞧,还是要回去吃晚饭的,叫她别着急。你再问你们燕窝粥吃没有,药喝了了不曾,若是身上有什么不好,即刻来告我。”说了便随着铃儿去见团圆儿。

金氏听了,淡淡道:“平安孩子在我这里,上有妈子照应,下头又有丫鬟服侍,姨娘只管放心。”团圆哭道:“,孩儿是娘的连心,若是孩子叫人抢了去,只认别人做娘,可心疼不心疼,妾求将心比心。员外如今已然不理妾了,妾再没了平安孩儿,妾也不要活了。”

那婆子姓吴,原是上夜的,偏巧她同罗妈妈是手帕交,罗妈妈因叫团圆儿打了一场,心中时常不忿。昨儿的事,罗妈妈虽在外头,也一样听得清清楚楚,先是她打热水回来,自窗下走过,正听得团圆儿告大黑状,忙站下听了,预备着好去告诉大,好有个提防,不料苏员外突然发作,却是将团圆儿训斥一场,更要休了她,罗妈妈得意非常,巴不得苏员外立时一顶轿子把这个眼里没有当家主母,脾气又燥,眼皮子又浅的小娼~~妇赶了出去。及至团圆儿在里头寻死觅活,素梅等三个丫鬟并陈妈妈都进去求情了,她也只在外头瞧好戏,待得员外发怒将小少爷抱走,才慢悠悠进去,那时候团圆儿已然血山崩了,屋里人都乱了,谁也顾不得她,她也借着再去烧水,溜出去躲懒,恰遇上吴婆子,她心里畅快,要找个人说说,便同吴婆子说了。

金氏垂泪道:“相公,妾自小产后,深怀愧疚,日夜悬望,只望再怀珠胎好为我们苏家传继香烟,只是总成画饼,妾只当今生无望了,不料还有今日。”苏员外听她说话,格外心酸,更加怜爱,道:“那也怪不得你,总是我们同那个孩子无缘罢了。如今你且好好保养,待生下儿子来,我们苏家偌大产业也算后继有人。”金氏含泪点头,夫妇俩拉着手说了许多体己衷肠话,只觉比之从前更亲近些。

苏员外的酒也就吓醒几分,道:“你把簪子放下,有话好说。”团圆儿哭道:“员外要分离我们母子,妾也不能活了,与其叫员外送妾回去,受万人耻笑,妾只愿死。”外头素梅等人也惊动了,都进来跪在地上道:“员外,姨娘才生了小少爷,身子弱,经不起打啊。”“员外,姨娘还小呢,说话不知道轻重,员外包容些。”铃儿又到团圆儿床前去扶她,只见团圆儿半边脸都肿了,唇边沁出血丝来,不由抱着哭道:“姨娘,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可痛不痛?”

王氏便问:“姑娘,这是做什么?”篆儿笑道:“请丁大爷朱大娘王大娘入席。”王氏脸色就变了,指着外头道:“如何我们要坐在这里,你们也太狗眼看人低了,我要问问你们,今儿是我外孙子洗三,外头亲戚坐了一堆,倒叫我这个正牌儿的老娘坐在这猫不闻,狗不识的地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

妈子朱娘子就将孩子抱出来,依着规矩洗了,又叫孩子尝过哭辣酸咸甜五种滋味,因孩子出生起到洗三这日都不叫吃,只给喝点水,故此那孩子饿得狠了,筷子醮着各种滋味的水过来,一概吮得香甜。金氏在旁看了,掩着唇笑道:“可是饿了,连苦也不怕,快叫妈子抱出去喂他罢。“说看又向着苏员外道:”相公,这孩子还没名儿呢,请相公起一个罢。”苏员外向金氏笑道:“你是孩子的母亲,名儿你起也使得。我知道你学问上比我好。”

这话在王氏倒是无心之语,崔氏听了只觉刺耳,认作王氏是来讥讽她的,且本就心怀嫉恨,见王氏这样得意,心中一动,故意道:“只是委屈我们团圆儿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做了妾,凭她的美貌,就是给苏府做正房也不算我们高攀,更何况如今还生了儿子,谁的功劳能比得过她呢。金大虽然是个慈善人,只可惜犯了七出。”说了故意顿住,去瞧王氏脸色。

苏员外虽一颗心都挂在团圆儿那边,也觉得金氏淡淡的,便想起金氏也曾经怀过一胎,只是在母亲跟前日夜伺候,过于劳累,竟掉了,十分可惜。这些年她虽从没流露出半丝伤心来,想必是把伤心藏在肚子里,此时见团圆儿产育,难免勾起伤心来,也难怪她,便笑道:“那孩子以后是管你叫母亲的,你好生看待,和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金氏听了这话,不知是喜是愁,勉强笑道:“是。妾自会好生照应。”

金氏叹息道:“我何尝不知道呢,丁姨娘那个脾气,若是不叫她自择,她必要同你们员外哭诉,你们员外天天在外头忙着铺子上的事,我何苦再拿这样的事去烦他,让她自择又能怎么样。”

自此之后团圆儿不免有些心灰,又兼连着动了两回胎气,再也强不起来,倒是躺着的时候比坐着的时候多,每日只不过叫素梅春杏扶了在窗口略站一站。苏员外倒是来常过来瞧瞧,说的无非就是叫她好好保养胎胞,不许任使气等语,虽也说说私情体贴话,再不比往常体贴,团圆儿有时受不住,又是撒娇又是撒痴,苏员外便也留下来吃饭,却总是呆不长。团圆儿到了这时身子日渐沉重,也是无可奈何,不敢再闹,也只得咬牙忍受,只盼望着早些生育,一举得子,好出这口乌气。

金氏愈发沉了脸道:“我几时要为难你腹中的孩子?说什么保全?可是满嘴混话!”团圆儿听了,虽知道是金氏故意挑短儿,也只得哭道:“妾糊涂混账,,求你饶了妾这一遭儿,待妾生育以后,必定在跟前晨昏伺候,以尽孝心。”说了,心中委屈不已,伏在地上痛哭。

王氏的话才说完,素梅便过来道:“姨娘,大娘,婢子说句话,你们可别恼。”王氏同团圆儿便道:“你说,”

金鹤龄是刑部都给事中,官位虽只有七品,这权限儿却大,执掌刑事诉讼,受理冤狱,驳正本司所上奏章,连诏旨都能封驳。这查一知道家乡姓名之人的家中底一事,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一封信下去,下头有司推官自会查找,寻得详细了,又一封公文报了给金鹤龄。

冬竹见苏员外话已说到这样,也只得答应了。苏员外这才笑道:“我早知你是个明理的。”说了,从荷包里了一块碎银来赏了冬竹。

她们这里正说话,就听得外头有人道:“丁姨娘来瞧春梅了。”春梅听了笑吟吟站起来,迎到门前,福了福道:“姨娘来了。”团圆儿不理她,扶着素梅的手,只顾自己走到卧房里,四处瞧了瞧,笑道:“我头一回来你屋子,收拾得到不错,你们待你们果然是好的。”

却道金氏回母家,将家事暂托给团圆儿料理,团圆儿拿着对牌不由心花怒放,只待金氏一走,便也拿出当家主母的派来,别的事不论,竟先就派了人去要接王氏来住些日子。素梅虽觉得不妥,只是团圆儿素来御下无恩,她脸自己带来铃儿都能下得狠手,何况自己是指派过来的,如今虽把自己当个臂膀,也保不齐日后如何,虽心也有些冷,但只为唇亡齿寒,团圆儿失势,她跟前的人也没甚好处,见团圆儿这样混来,说不得要劝几句,偏团圆儿也有个左,冷笑道:“她回个娘家,就能抬三大箱东西,我如何就不能接我娘来住些日子。”说了赌气叫人立时去接,素梅见她这般,也只得忍气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