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之间,礼炮轰鸣,佳期倏至。众宫人都换了吉庆礼服,我依然一身灰裳,披着银白裘袍。婉娘看不过去,赠我一袭紫红背夹,道一句:“这衣袍当年先帝所赐,英武了些,从不敢上身,而今总算得遇了正主儿。”

苏堂竹弄着火,笑道:“咳,我给忘了,小猪可厉害了,听师兄说你到准武圣了,我都还在乘气上爬着呢!咱们修武者其实也不怕冻,但能暖和着,谁找罪受……”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房间里越来越暖和。我听着听着想到了别处,西日昌在我面前,对我晋升到准武圣只字未提,却对苏堂竹说了,估计是想激苏堂竹上进。

罗玄门的武学心法以一字概括,杂。我估摸罗玄门的创始人就算不是饱学鸿儒也肯定武学渊博。和天一诀的深玄不同,罗玄门武学大多都极易上手,但要练到精深就得看个人道行了。

当他再次笑谈我统共只做过一次夜里摸他之事,瞬间我脑海里浮现的是润泽的胸膛泼墨般的长发,跟着是他丹凤滟涟情浓欲滴的模样。这叫我喉间干涩,体内一股热流涌现。

“有何不同?”

花重叶叠,仅是两人的名字便有呼应。花重为叶叠而来!蓼花入大杲即为西日昌所擒,叶少游能比蓼花好多少?

我正琢磨着说辞,他的一双手就抓住了我胸,“嗯,有点肿。”

场中所有人均静默,注目于我。

踏上秋狩的晟木纳草原,拓及将军亲率北部狼军相迎,我站在西日昌身后,位列一群侍卫之中,只觉得头晕地摇,扑面而来的北风粗犷豪迈。

我将自己裹于袍内,遮蔽住妖艳的红裳,跟随宦官往昌华宫正殿。

苏世南却不应他话,而对我道:“西门,看明白了吗?”

他说完后,连我都觉得有些受不了。敢情他当西日昌是个吃软饭的,成亲就要女方大把的彩礼才对。但西日昌却是个真正会说话的主,他沉吟片刻道:“按卿之言,朕的身价几何?”

“就跟那日不用气劲和阿大阿二交手一样,可以吗?”

惊醒他的代价是密集的云雨,夏季的雨总是很大,覆盖地表,涓水成溪,流淌翻旋,砸溅在无遮蔽的路人身上,铺头盖脚,湿透全身。少年不知淋雨伤寒,还道豪爽,痛快淋漓尽致地宣泄,是极乐。少年满腔抱负,空泛天地,是莫名,是意气。我还年轻,却老了心境,所以我撑起了一把伞,以双手。

午后西日昌携我于偏厅召见万国维谈话的时候,传来了钱蕙兮的死讯,一君一臣都有些惊愕。

我琢磨了下,钱后齐备了手续,趁着西日昌早朝时来找茬,侍长为人谨慎,这才来报。

“是。”二人毫无怨言,目光更是坚定。

苏堂竹与我分坐他两侧,苏堂竹一直在把玩茶水,也不见急躁,一只只茶盅端来递去,细究每盅的茶色水温。年轻的太医本色流露,只是不知他研究了个什么出来。

仿佛应了我对孙文姝的话,当日下午,西日昌带我出了宫,而我也见着了苏堂竹,不过第一眼没认出来。

西日昌微一点头。那官员接下道:“臣参的是陛下及陛下的侍卫西门。一参西门身为男子出入储秀宫,参与秀女选擢,与礼不合。二参西门身为陛下随侍,不知节俭,炊金馔玉,有辱陛下德品……”不愧礼部的官员,二参完了,跟着是长篇的礼仪教化。大意为:君富国亡,君清国盛,西门乃陛下亲近的侍卫,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陛下。

“每个人心底里都有样最好吃的东西,吃过了那滋味,再吃旁的就寡淡无味。”

当我再次出现于储秀宫,众女目中畏惧的神色更重,甚至连女官都波及到了。午间我又去听了段女子的闲谈,原来宋徽云身死的消息传到了她们耳里。

西日昌望着我道:“孙文姝,你跟旁的女子并无区别。你的父兄虽是朕的肱骨之臣,但他们将你送入宫中的那时起,你就再不是孙家的人。与其说你家人托人求情,不如说你有个好名字。你的名字哪,那个字,是朕此生唯一无法割舍的人。朕下令所有官宦之家凡名字有姝者,年龄适宜都必须参与选秀,你是唯一一个通过三选的姝秀女。”

我回殿上,恰逢午休,女官带着一干秀女回各自房了,空荡荡的殿堂忽然叫我觉着有些意思了。人前是听不着实心话的,人后倒可以听到几句。

我答:“算个事儿。”

巨大的白色墙壁后,一群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对着一个死人,这感觉委实奇异,我看得到听不着。柳妃还滴下几滴真泪,别的妃嫔根本与我不熟,只拿袖藏的辣椒粉挤出眼红红泪汪汪。答喜面无表情地跪在灵前烧纸钱,连钱后都识破那不是我,她自然也清楚。

厅内顿时一片静默,少女们的目光停留在我的面具上。我冷冷道:“第一,既然出自寒家,喜好书画舞乐,也只是喜好而已,根本无缘接触,谈不上擅长,若擅长都得卖身姬肆或被大家买养……”

过了很久,他问:“你叫我奸人?”

过了很久,他问:“你叫我奸人?”

他言语的时候,我已暗结手印。城门已近在眼前,我回头望他。

军士接令而去,西秦武将又对陈风冷冷道:“这位大杲大人,请将公主尸身归还西秦。”

叶少游痛苦地道:“你……这可是你黎族以一族性命换来的,你就这样传给我了?”

叶少游忽然问我:“你可知为何越音坊那么多日,却极少听到我吹笛?”

“去!”我双掌打在阵首之人双掌上,初觉对方气劲一衰,随后竟韧性反弹,大有绵绵不绝之势,我顿知不好,撤掌而退。再看七人进退有序首尾相应,阵势玄奥,我恍然明白他们是七人合力,若武斗最后落到气劲之较,找死的就是我。我的手印虽然另有精妙,但对北斗七星阵毫无用武之地。

我道:“待我伤好,自行离去不成问题,这几日就叨扰大师了。”

这就是他真正的实力?摧枯拉朽瓦解我的气劲,直逼我屈服。但是,我屈服个什么呢?我可以对西日昌低头,但绝不向葛仲逊低头。西日昌欠的只是我一人,葛仲逊欠的却是我满门。

他仿似定下心,又径自找椅子坐下,“我老父把你这看得紧实,生怕你跑了。他等我自己来解决这事。”

红影一闪,瞬间侯熙元到了我面前。我不为所动,被他近身又如何,一者他不知那日七重溪伤他的人是我,二是他不过与我两面之缘并无仇恨,但我还是被他惊住了,他一手抬起我的下巴。

我奔回家中,房宇坍塌,肢体散落,空气中四处飘荡着血腥。我喊不出一个字,除了惊恐就只有天崩地裂的感受。我披散的长发救了我一命。

我请大夫看了香兰,按大夫的方子抓药,等我煎完药,香兰幽幽醒转。

叶少游一怔,我不愿多言,一把扣住他手腕,拉过就走,两道红晕顿时飞上他脸颊。

他邀我同往西秦的临川汇音,而原本到达临川我们将分道扬镳。

“这地方不清净!”可是,我该带他去哪儿?

“伤疾乘刚,贞而不死。白刃交颈,视死若生。”这是我最喜好也是修炼最勤的天一诀刚强篇。以足够的刚强,烈士的勇果,可抵御伤害,破除所有邪封。

气场消散后,我的嘴角开裂,他也好不到哪里,虎口震裂。他忽然退后收刀,面无表情地道:“你走吧!如果你能走得出的话。”

苏堂竹摇头不语。

“吓死我了,不说明白!”

西日昌柔声道:“谁都料不到你会藏于明景堂侧厅,只可惜我特意安排的一出戏你没有看到。”他说的这出戏在明景堂后花园上演,让大杲后宫粉黛都成长脖子的西秦公主,于后花园私会侍卫,被西日明西日昌及一干人等逮个正着。而按西日昌原本的安排,是幽会于侧厅的,他原打算让我亲见这一出幽会,即宫变的导火索,好叫我看明白身处境地,可西秦公主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笑罢,他松开我的手,环抱住我,将头枕于我肩,柔声道:“我们到床上去。”

我顿了顿身形,七妃只出二子一女,九花六虫丹!原来是这样!他不要自己的孩子,确切地说,他不要他看不上的女人为他生育。如此推断,我也不过是他一时的玩物……这样也好,我也不想为他生儿育女。

纳兰玥奔了出来,为我披上白狐裘袍。

首先是一头朱翠步摇,跟着是好几头姹紫嫣红,钱妃的身后居然来齐了所有侧妃,看来罪不责众被皇亲贵戚们领会到了精髓。

西日昌避开我喷出的血,皱眉道:“你看你都成什么模样了!”

迟了片刻,一片赞叹声才响起,甚至连答喜都微微动了动身躯。西日昌缓缓道:“各位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身为武者二十岁之前所能达到的境界,将决定他一生成就的高度。十九岁的西门,很可能是当世最年轻的准武圣,成为武圣指日可待,且也将是当世最年轻的武圣!这是我罗玄门的荣耀,也是我大杲武界的荣耀!”

唐长老激动地道:“好……好……”

我听着众人的赞叹,心绪起伏。武者的荣耀,并非靠赞扬而得,正如人的成就,不为称赞而就,不因褒奖而就。幼年的我不懂,听人夸我是天才是神童,就高兴得不得了。旁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过自毁后半生,而我毁的却是整个家族,这代价不是太惨重而是根本付不起。

西日昌沉稳的声音继而响起,“所以各位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