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芝气恼的抄起咖啡小勺照着她的手背就敲了一记,“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没正形儿。”

“呀,你回来了?”她不由欣喜的叫道。

邵云坐在隔壁小书房的转椅里,指间捻了刚刚点燃的烟,一脸疲惫之色。

孔令宜瞅了瞅他身后那两个面色愤愤且虎视眈眈的工程师,一时有些开不了口。

随处可见杀人,谋的描述,连她读着都有些心悸,可萌萌偏偏爱听,听到恐怖的地方,一把揪住曼芝的胳膊,牙齿咯咯的抖。

那几个老头儿噼里啪啦的鼓起掌来,嘴里念念有词,曼芝听得明白是夸她呢,遂对他们笑了一笑,掌声更是雷动。

车速稍有减慢,邵云终于面色缓和,嗓音却依旧低沉,“初次见面就觉得你眼熟,原来,我果然没记错。”

老卢苦笑了两声,“即使两个月做得出来,咱们也不敢用啊,常少辉说新型材料的稳定期至少要半年,咱们之前还是太乐观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份案卷,“单子倒是越来越多,只是咱们接还是不接啊?”

曼芝见他不吃,却老是看着自己,不觉问道:“你不饿么?都没怎么吃。”

他微笑着走过去跟每一位科艺的来宾打招呼。

曼芝一边手里忙碌,一边不停的打断她,让她给自己递这递那。

原来钱正林去年年底刚跳槽来f市一家知名的外企担任工程总监,薪水虽然高,人却好像完全卖给公司一样,忙到披星戴月的地步,应酬也多。今天如果不是方竹韵死活要拖他出来,他还是一样到了下班时间也走不了。

饮尽最后一滴酒,邵云嘱咐道:“还是小心为妙,老卢,你再做几次模拟试验,我不希望货到了客户那里才发现有什么问题,那样即使我们做再多工作都无济于事了。”

其实她也明白找曼芝不太合适,可是她确实喜欢曼芝,也知道她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敏感之人,于是便没想太多就拖了她出来。

又坐了一会儿,老卢神情鬼祟的起身要走,原来他和那名姓鲍的华裔早就暗中来往了多回,言谈之下竟然一见如故,颇有相见恨晚之意,临走前还是觉得不过瘾,于是又相约了出来。

邵雷无法,想想他这一阵的压力,的确很大,反常也在情理之中。最终没有多嘴,小心翼翼的出去,还悄悄帮哥哥关紧了门。

孔令宜在旁边看着,有些担心,等了他一会儿,才道:“还是我来开车吧。”

邵云朝他摆手,“不用了。”他面向曼芝,不回答她的问题,却继续道:“你是买来铺在店堂的罢?”

邵雷也笑了,“不全是你的,我给大嫂和萌萌也买了些。”

曼芝点头,咬着下唇道:“这件事……不是你指使的罢?”

“通知制造部的时副总和王工,哦,还有老卢下午两点在第二会议室开会,另外,你帮我准备这些资料。”他说着把手里的一张字条递过去。

从公司出来,已经很晚了,可他依然不想回去面对曼芝,他受够了那种明明爱着,却无法亲近的痛苦,所以想方设法逃避。

“为什么?”

他看了看腕表,立刻归心似箭,“我得回去了,小公主近来脾气大得很。”

戴轶舫愣了一下,才呵呵笑道:“无妨,步行过来,风景也是相当好――孔小姐很会挑地方。”

车子拐了个弯,就上了申宁路,花店已经遥遥可见,但申宁路段却严重堵车了。

这里靠近边郊,平常车流量不多,虽然临近机场高速,但高速下来的分岔道有好几条,象今天这样的拥堵简直史无前例。

曼芝不赶时间,所以并不着急,司机师傅嘟嘟哝哝的下车,到前面转了一圈,带回来的消息是申宁路和机场高速交界处发生车祸,两辆小车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嗨,撞得那叫一个惨!车里那人听说抬出来的时候脸上全是血,光有出气没进气了都!”

曼芝对血淋淋的场面毫无兴趣,打断了他津津有味的描述,“师傅,咱们还是折回去吧。照这架势,不定还得堵多长时间呢。”

司机答应着上了车,发动车子,准备调转方向,后面陆续又接上来几辆车,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原道退了出来。

“咱们再去哪儿?”他朝坐在后面的曼芝朗声问道。

曼芝想了想,既然花店去不成了,就回家看看父亲吧。

中午的时间,路上空旷,车子开得飞快,连眼前的景致都有些打飘,曼芝一味的盯着窗外出神,神思再度涣散。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猜想可能是常少辉的,也许又要嘱咐自己什么注意事项,于是慢吞吞的解开手袋的扣子,翻出来接听。

怎么也没想到,邵雷会在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跟平常不太一样,象是受到了惊吓,“大嫂,你在申宁路的花店吗?”

曼芝含糊的“嗯”了一声,她的行程没有告诉过邵家任何一位,此时也不便戳穿,但仍是诧异的问:“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令她隐隐不安。

邵雷仿佛匀了口气,才颤颤的说道:“大嫂,我哥他……出事了,从机场高速下来跟人撞了车,现在在富安医院……”

曼芝忽然听不到他后面在说什么,只有那几个关键字眼在耳朵里隆隆的回响,“出事了……撞车……富安医院……”

她眼前猛地一黑,手机从掌心跌落下来,重重的砸在她腿上,又摔向车底……

她离申宁路不远,富安医院就在附近,车子开过去仅仅花了七八分钟,可曼芝还是觉得慢,等她终于在医院门口下了车,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司机探头把她掉在车里的手机还给她,她接过来,张了张嘴,简单的“谢谢”二字半天没能说得出来。

她没有多少知觉的朝急诊大厅里走,茫然的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找。周围是川流不息的人,涌过来涌过去。

远远的,她望见一群人围着一辆推车向急救室方向挪动,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焦虑,嘴里还在大声嚷嚷,可她却象与他们隔了层玻璃似的,听不见任何声音。

恐惧越来越浓重的漫上心头,她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盖过所有喧哗,呼之欲出,萦绕在她耳边,急促而不平稳;她的牙齿也开始格格的抖起来,有一种力量很执着的要拆散她的全身,让她趋向崩溃,她拼命的抵御住,不让自己散架,命令自己继续朝前走。

她要看清楚,她要确认,躺在那架推车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每走近一步,她的心就揪紧一分,如果是他,怎么办?

如果他死了,她怎么办?……她发现,即使只是假设,她都无法承受!

天是灰的,所有人的脸也是灰色的,她忽然发现自己再也看不到色彩,如果……如果他真的死了!

心痛得象被尖利的锥子一下一下的狠狠的戳着,早已鲜血淋漓,千疮百孔。世界瞬间坍塌下来,她不得不扶住墙角镇定一下自己。

是的,邵云说得没错,她是恨他!然而,恨了这么多年,这种恨已然成了一种习惯,混合进了她的血,在周身循环流淌,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时至今日,她已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爱他多一些,还是恨他多一些……

她忽然痛恨起自己来,为什么这么固执,为什么要到失去的时候才看得清楚,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肯承认――她始终还是爱他的!

不过走了几步,额上已是汗涔涔的一片,咬着牙在心里默念,她只要他活着,他能活着就好……

她终于跟上了那堆焦急的人群,边移动边努力凑上去,仓惶的去张望白被单下那张虚弱的脸,然后……停住脚步,长长的,长长的吐气。

那个可怜的人,她并不认识!

好容易撑住的一股气此时再也攒不住,从身体里呼的逃出来,她脚下一软,跌坐在就近的椅子里,半天没能站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