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晓得,”韩占奎一脸羡慕地说,“还是你们上塘公社富裕啊,这公路只要一通,啧啧,杭州市郊十个公社,就属你们上塘公社最风光了。”

韩春雷偷摸数了数兜里的钱,趁着供销社还没关门,买了两条金鹿香烟上门。

嗯?

没错,就是绝大多数80后小时候见过的,练过的,甚至摔过的那款经典自行车——28英寸轮子,外加大横梁,也叫二八大杠。

坐在床沿泡着脚的张喜禄一脸纳闷,他对韩春雷的情况是有些知道的,这小子连长河公社的供销社往哪儿走都是自己带的路,更别说出省去过广东了。他这是上哪儿学得广东话?

韩春雷愣了一下,客气地回了一句,“曹老板家大业大,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小打小闹的买卖?说笑了!”

“劳驾,来碟卤肉,来碟青菜,四个包子,再给我们来碟干炸花生米。”

“咳咳咳,二…二百?”

韩占奎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没看出门道儿来。

所以当年四十岁不到的韩占奎当上柴家坞大队支书,从柴家坞到长河公社,根本就没有人反对过。

即使改变的有些不太显眼,也格外低调,但还是落在了柴家坞村民的眼中。柴家坞的乡亲们有艳羡,也有妒忌之余,当然也引发了部分乡邻的琢磨和深思。

说着,把用报纸包着的馒头放到了更衣柜里。

反正收购站也关门了,卖废品也是明天的事儿,韩春雷便挑起扁担带上弟弟向对面巷口走去。

不过外地敲糖客总是挑麦芽糖来换破烂,冷不丁有人挑着炒糖豆,还是蛮新鲜蛮受欢迎的。

说着,韩春雷越说越来气,“整天工分工分的,就算天天往死里干又能怎样?去年村里收成不好,你看去年年底,咱家工分换回来的粮食,这不还坚持到开春呢,今天缸里又快没米了。长此以往下去,咱家迟早要散,被活生生的饿散的!”

这…这实在让韩春雷匪夷所思了!

他们是中国改革开放后浙江省的第一代民营企业家。

“行嘞行嘞,可以干,我看可以干!”

韩占奎用筷子把盆里最后一口鸡肉夹起,送进自己嘴里,咂吧着嘴问道,“那咱们也可以搞个柴家坞盖房修路工程队嘛!到时候我去找徐书记。能让柴家坞的百姓吃上饭,吃饱饭,徐书记是好官,能不支持?”

他口中的徐书记就是去年新调来的长河公社革委会主任徐秉德,在人民公社时代,没有乡镇之说,基层公社就等同以后的乡镇。公社领导班子也比较单一,公社一把手就是公社革委会的主任。不过徐秉德早年当过党小组书记,所以韩占奎习惯叫他徐书记。

韩春雷忍不住吐槽道“柴家坞盖房修路工程队?这名字好土啊,叔!”

于会计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块鸡肉,也被韩支书吃进了嘴里,心疼是铁定的,但是鸡肉都已经被造完了,还能说啥?他只能多喝两杯韩占奎家的糯米酒回回本了。

渍渍两口米酒一下肚,他从碟里抓起一把干炸花生米,惹得韩占奎媳妇连连白眼。

“那啥,春雷啊,还是韩支书之前那个问题,他们咋计酬啊?”

于会计把没吃完的干炸花生米偷摸揣进裤兜里,然后又从碟子上抓了一把花生米,边嗑边说道,“这计酬可是一门大学问啊。这毕竟是去上塘那边干活,计酬不当,这底下人容易闹乱子,到时候捅了大娄子,被县革委会追责,别说韩支书了,恐怕连徐书记都要跟着吃瓜烙啊!”

“婶儿,这菜都吃完了,再炒俩鸡蛋呗?”韩春雷动了动筷子,发现盆里鸡肉就剩蒜片了,碟里干炸花生米就剩花生皮了。

韩占奎媳妇扭捏了一下,明显舍不得。

韩占奎轻轻推搡了一下老伴儿,低声道,“老伴儿,赶紧去。”

韩占奎媳妇冷哼一声,白了一眼于会计,低声啐骂道“没天良的吃吃吃,来俺家当吃大户了!”

“诶,老嫂子你这话我不爱听了,这盆鸡肉还是我们家出的。”于会计有些委屈了,好像你家这些花生米啊,米酒啊,都不如我家这大盆子的鸡肉金贵吧?

韩占奎拍了一下他脑袋,“少废话,一大老爷们咋老盯着这半盆鸡?老伴儿,赶紧去,炒俩鸡蛋,用小尖椒炒,别用大椒。”

小尖椒重辣,这样炒鸡蛋吃起来就没那么快了,韩占奎也防着于会计和韩春雷没心没肺地吃他家大户。

趁着韩家老婶儿炒鸡蛋的功夫,韩春雷把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的计酬方式慢慢讲了出来。这个倒不是秘密,上个月萧山区工商局核批之后,就已经是大新闻了。周边临近公社很多人都抱着学习经验的目的,去浦沿公社冠三村凑热闹了。

既然是集体所有制社办企业,那合作方的结算款自然是不能给私人,而是要公对公,这点韩占奎他们都清楚。未来一旦柴家坞什么什么工程队一成立,上塘竹制厂那边肯定也是把工程款结算给工程队的,而不是结算给一个一个柴家坞青壮的。

所以韩占奎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工程队如何给社员们计酬劳发工钱。

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是将工程队收入收归集体,然后延续着工分制的计酬分配模式,当然对于加入劳务输出的青壮,每个月比没有参加劳务输出去上海的青壮多了10块钱的补贴,这些补贴自然是从上海劳务输出的收入里调拨出来。

这样一来,就处理得相当稳妥和扎实,不会给人落下搞私营经济的口舌。

就如今的大环境和政策而言,这种计酬发薪的模式,最合适不过了。既稳重保守,又开创先河,而且还能提高青壮的工作积极性,最重要的是解决了农村的就业压力,同时提高了村里的集体收入。

“我觉得挺好的,你看呢?老于。”韩占奎听完之后发表了意见,然后问向于会计。

于会计也点点头,正色说道“我看行,干吧,支书!”

“老头子,要不到时候我帮着你计计工分?”韩占奎老伴儿主动请缨道。

这话一出,于会计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心里别提又多郁闷了。这计工分本来就是自己这个会计的分内工作好不好?老嫂子,我就跟你说了鸡肉是我家出的,你这就要夺我权啊?

好在韩占奎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隐忧,只听韩占奎摆摆手,呵斥道,“你瞎掺和捣什么乱?妇人不得干政,这几千年传来下的规矩,你都不知道?闹呢?赶紧睡觉去。0”

“对对对,老嫂子给支书做好后勤工作就好,其他一切有我辅助呢。”于会计赶紧笑着附和道,顺便表了个忠心。

韩占奎指使走了老伴后,对韩春雷很认真地说道“春雷,叔知道你卖了那些竹制品后就要拆借钱去外面做买卖了。要不听叔一句劝,留在村里干这个工程队的活儿?到时候老于还是会计,你就当个副队长,去上塘那边修路就让你带队,咋样?”

韩春雷呃了一声,他没想到韩占奎会主动邀请他参加,还让他当副队长。

“是啊,春雷,我看你当着副队长合适,年纪轻轻就当这个柴家坞工程队的副队长,也能让你娘脸面上有光,对不?”于会计也热情地劝道。

于会计虽然精明爱占小便宜,但是脑子也活络的,他也觉得还真是没人比韩春雷更适合当这个副队长。一来呢,这个事情就是韩春雷一手撺掇起来的,没人比他更懂这个。二来呢,春雷跟上塘的李和平关系好,以后结款啥的,铁定不会遇到什么岔子。

韩春雷犹豫了下,摇摇头,婉拒道“占奎叔,于会计,谢谢你们能这么看重我。不过我还是想出去闯一闯。”

韩占奎继续劝道“春雷啊,你还年轻,外面世道人心险恶,你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咋回事。外面的钱能是那么好挣的?叔还是那个意思,留在村里,这个副队长……”

“叔,世道不行,人心险恶,就更要出去闯一闯。不然永远都不知道这世道有多么险恶了!还有——”

韩春雷坚持己见,认真地看着韩占奎,动容道“我们正经历着一个,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变革的时代,如果我现在还窝在柴家坞,抬头仰望着外面世界的风起云涌,艳羡着时代宠儿们在浪头上的风云变幻,那我就对不起我这重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