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娴交握着双手从房内冲了出来,祖望忙问:“情况怎么样,映华和孩子都还好吗?”

婉娴微弱地开口,为云飞辩护道:“留洋也用不了几年……”

“云翔,你愿不愿意和老师傅说一会话?”最终婉娴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给云翔自己,五岁小云翔自己的选择,也许正是上天要给的答案。

杨戬艰难地撑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妇人的脸,她的眼角还有没来得及拭去的泪痕,这无损于她的美丽,反而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看到杨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又哭又笑地搂住他的脖子:“感谢观音菩萨,感谢玉皇大帝,感谢洋人的那个什么叫耶稣的神,你好了,云翔,你醒了!”品慧语无伦次地将道教、佛教和洋教的神祗都谢了一遍,决心等儿子完全康复之后,定要一家家都去还愿,每家都要送上一份大大的香火钱,请他们继续保佑自己的命根子。

“二少爷?”阿超失声叫道,“是云翔少爷!”

云翔笑着转过身来:“是我的话,很意外吗?”

云飞冲了过去握着他的肩膀激动道:“岂止是意外!简直就是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欣喜若狂!云翔,你怎么会在广州?”

在真正见到云飞的那一刻,云翔终于发现,他还是担心这个兄长的,那些因为他任性离开的记恨几乎是一下子烟消云散:“当然是为了救你于水火之中,苏慕白先生!”他用半开玩笑的态度砸了一下兄长的胸膛。

云飞不好意思地笑了:“连这个假名你也知道了~”

“幸好我记得找‘展云飞’以外,还要找‘阿超’,不然茫茫人海还真是无从找起。”云翔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怎么,还不打算回家吗?”

“我……爹和娘还好吗?”云飞避而不答。

“他们……爹还好,大娘的话……”云翔踌躇了一下,他并不想打这样的亲情牌逼迫云飞回去,因为这样很卑鄙,但是如果不告诉云飞的话,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大娘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

“娘的身体,是得了什么病?”云飞的脸色一下焦急起来。

“你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大娘的身体怎么会好!”云翔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们都疏忽了!尤其是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竟然都没发现,大娘的心脏出了问题,她一向又是最能忍着的,结果知道你出走的时候,一着急这病情就猛烈地爆发了出来,这些年来中医也看,教会医院也上,说得最多的也只有静养罢了。你不回去,她又如何安得下心去静养?”

云飞黯然道:“都是我这个不孝的儿子让她担心了!”

“你呀!走就是了,为何连封家信都不捎回来!你就那么铁了心要把我们从你的生命中删除,难道你要和这个家彻底决裂吗?这几年我一直跟着爹和纪叔学习打理家中的生意,等我的能力被他们认可后,就趁着在外跑生意的机会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北京天津都去过了,终于这次在广州发现了你落脚的线索,可是等我想去见你的时候,你的朋友说你失踪了,幸好今天在一位世伯的接风宴上偶然认识了此间的主人,这才算找到你了!”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害怕爹会勃然大怒,再也不会原谅我……”云飞越说越小声,“每次刚提起笔,就会立刻胆怯,如果爹一气之下直接把信撕了怎么办?如果他寄来一封措辞激烈的谴责信该怎么办?如果他干脆派人把我硬拉回去我又该怎么办?想的越多,越发觉得没有什么可写的了~”

“是啊云翔少爷,其实这些年云飞少爷一直都很想念大家的!”阿超在一边忙忙为他辩护。

云翔无奈地叹气:“爹是很生气,可是他也很担心你,每次我回去说没有找到你的时候,虽然他嘴上还是嘀咕着‘死在外面再也不要出现最好’这种老生常谈,但这一天常常独自一人在书房坐到很晚也不去歇息,说实话,你把大娘气病了,我虽然在一直找你,但原来也设想见到你的话一定不原谅你,可是刚刚你出现的时候,我就明白,我是不可能会恨你的,因为找回了你的喜悦远远超过其他。”

云飞重重敲了下桌子动情道:“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应该写封信报个平安的!”

“现在还写什么平安信,你直接跟我回去不是更好?”云翔不解地问道。

“可是……”云飞面有愧色,“我在广州这边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我并不是催着你立即动身,”云翔温和道,“既然知道了你还惦念这个家,还打算回去,我这次寻找你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

云飞用力点头:“等这边的事情稍稍告一段落,我立刻回家一趟!”

兄弟二人离开了阿蝰的宅子,看着门外牵着四匹健马等候他们的有些眼生的长随,阿超不由开口询问道:“云翔少爷,天尧呢?照理你出门,陪同的应该是他吧?”

云翔漫不经心道:“我快出门的时候,纪叔好像为天虹相看了人家,我担心如果天尧跟我出来,可能赶不上唯一妹妹的亲事,所以这次出门便特意让他留下帮着纪叔料理天虹的亲事了。”

“是吗,原来连小妹妹一般的天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云飞有些感慨地说道,“我是真的离开太久了!”

云翔略带着些试探地调侃道:“怎么,舍不得吗?原来你一直喜欢天虹?”

云飞并未听出了玩笑之意,连忙澄清道:“天虹在我眼里就跟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映华也一直很喜欢她,所以刚刚才有感而发。”

提到映华,云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不自然,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无法当作没有发生过,天虹说出的真相让云翔永远无法宽宥她的罪孽。

第19章

民国八年的暮春,云飞发现自己越靠近桐城的地界,越是近乡情怯,四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漂泊不定的生活,爱上了在旅途中寻找美的乐趣,然而当故乡的气息迎面扑来的刹那,他不得不承认,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思念和眷恋,这种汹涌的感情让他竟有些恐惧,有些时候甚至想要调转马头重新跑回广州。

“乡音无改,鬓毛未衰,但经年的风尘在我的脸上已经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了吧!”想起贺知章的那首出名的《回乡偶书》,云飞有些唏嘘,“不知道娘的身子可好些了没有?”

“大太太那个菩萨般的人,一定没事!”阿超在旁边接话道:“再说如果有什么大事的话,怎么可能没有一丝消息传来?”

“没错,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了。”云飞对着阿超笑了笑,“快走吧,云翔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今日回来,给他们惊喜去!”

正在这时,一阵优美空灵的歌声传到了赶路的二人的耳中:“问云儿,你翻山越岭的时候,可曾经过我思念的地方?见过我梦里的脸庞?问云儿,你回去的时候,可否把我的柔情万丈,带到她身旁……”

“歌词美,歌声更美!”阿超有些陶醉地赞道。云飞忍不住对那素未谋面的歌者产生了一丝好奇心:“我们去看看,是谁在唱歌?”不待阿超赞同或反对,云飞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山下。

等他们来到溪口的瀑布处,云飞一时间不由怔住了,在溪边的瀑布下,亭亭立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穿着一身飘逸的粉色衣裳,垂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清丽的脸庞上,黑亮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动人心弦的美妙歌声正从樱唇中倾泻。

在她的身边,三个孩子,一男两女,圉绕着她,吹笛的吹笛,洗衣的洗衣,听歌的听歌,像是三个仙童,簇拥着一个仙女,如此一幅美丽的画卷,是云飞和阿超始料未及的。

没想到在这样的乡下地方,竟有这样的天籁之声,云飞呆呆地想道,觉得自己此时很能体会那些古代传奇中,不小心偷|窥到美丽仙女的鲁男子的心情,意外、忐忑和激动混杂在了一起,隐隐还有一丝陌生而熟悉的感觉想要冒头。

然而他座下的马儿却似乎体谅不到这歌喉的美丽,对于主人迟迟没有行进感到不耐,它打了个响鼻,长嘶一声,那仙子般的少女下意识地停下了歌声,一抬头却和云飞的视线撞个正着。

雨凤有点吓呆了,她没料到竟有人会特意勒马驻留,倾听她唱歌,而且还是一个在她十九年生命中既陌生又遥远的成年男子,一时间窘迫不已。

妹妹小五的惊叫声打破这有点尴尬的局面:“啊,我的小兔儿,小兔儿!”雨凤扭头,骇然地发现妹妹竟跟着她的小兔子跌进了水中。

云飞和阿超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姐弟四人奋不顾身地跃入水中,紧接着愕然发现四人看起来,应该是,似乎都……不会游泳的样子……

阿超和云飞一人两个,把四姐弟从水中捞了上来,可是那个“仙女”又是溺水又受了惊吓,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尽管已经又做按摩又压出了胃里的水,但她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事急从权,云飞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俯下身捏住少女的鼻子为她做人工呼吸,待对方醒来,自然是不小心被当作了轻薄之人,所幸他又再度下水挽救了只要好好静养,调理得当,还是可以带病延年的?”

“我也是回来后听爹说的,我们在广州的那会儿,大妈老是喊腰疼,上了年纪有个腰酸腿疼的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后来她贴了好久的膏药也没见有好转,去教会医院做了检查,外国大夫说大妈的腰里长了个瘤子,现在的医学水平无法解决,再加上她心脏本来就不好,体质虚弱,能不能拖过一年也说不定!”

云飞心下怆然,难过他这段日子以来,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见到母亲满怀期待的面容,本以为是因为遇到云翔的关系,却原来是命不久矣的母亲在召唤他这个不孝的游子来见她最后一面。

第20章

云翔觉得云飞最近有些不对劲。

照理说他难得回来一趟,又得知婉娴罹患绝症,应该时时承欢膝下,珍惜那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才是,可是他和阿超却一天到晚的往外跑。

云翔问过纪叔,知道二人并没有去过自家几间产业,也没有去游山玩水或者走亲访友,反而一连去了好几日的教会医院。

【是去询问大娘的病情吗?可是用得了每天早出晚归地报到吗?】云翔大感奇怪,刚进来的天尧看到他疑惑的神色问道:“出了什么事吗,云翔少爷?”

见天尧进来,云翔却做出了决定:“不要跟其他人提起,我们去一趟教会医院,看看云飞到底在搞什么鬼!”

当他们二人来到医院,找了半天,却吃惊地远远看见云飞正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在医院住院部外的葡萄架下“互诉衷情”。

“苏先生!我知道你家里一定很有钱,你也一定不在乎花钱,也许你已经习惯到处挥霍,到处摆阔!可是我和你非亲非故,说穿了,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你这样在我和我的姐妹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花钱用心机,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最好告诉我!让我在权利和义务之间,能够有一个了解!”雨凤的双手无意识的紧握成拳,这个人,这个男人,为什么自己最狼狈的一面总是会被他看到,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雨凤的脑海里突然飘过那令姐妹二人惊魂的绮翠院,难道这个男人也……她痛苦地摇着头,实在不愿意将眼前这个徇徇儒雅的男人,和那些眼中只有欲|望的雄性动物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