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舒颂本是世家之子,因为私人恩怨一直在追查无荒城的黑市人口贩卖,借着本身相貌上的特点乔装成女子设计了一个圈套令自己被拐。当日颜述找到十三娘他们时第一个找的是另一辆马车,自然眼尖地发现了舒颂在内。舒颂要找的不是黑市贩卖的团伙,而是背后一直操纵谋利的幕后力量,颜述若直接带走聂清越会打草惊蛇扰乱了全盘计划,只得一路随行。

一夜在黑暗中过去了。

京都人民也都知道聂丞相之女聂清越蕙质兰心德艺双馨却相貌平平。

他扬了扬手中的火把照向远处。中庭竟然静静立了一个女子,白色的绣鞋赫赫踩在那半干的血迹下。陈立有点疑惑,还是带着家丁和官兵快步迫近。相貌十分平凡的朴素女子,看不出有任何权势背景。

“刺客翻过西墙逃了。”女子语气平静分不清真假,神情却是有隐约的不悦:“走得时候勿要吵闹,我夫君正在休息。”丝毫没有面对王爷府和官府的尊重胆怯。

陈立一声冷笑:“那么这一路落至内院的血迹姑娘如何解释?”心下暗暗在回忆无荒城的权贵当中似乎并没有这么一户无名无姓的人家。

领头的捕快讨好心切,也不顾两人的对峙领着下属向前走。

那女子冷眼扫过正欲踏进内院的捕快,眉目沉静下来语气却渐显不耐:“我说过刺客翻过西墙跑了,莫要扰我夫君休息。官府的狗都听不懂人话吗?”

领头的捕快被她当着下属的面言语羞辱,当下火气正要动手打去,四面的随行也停住了脚步。那女子却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朝着领头捕快脸上扔过去:“给我看清楚你们闯的是谁的门!”清冷的嗓音蓄着愠怒,眉目从容中透出一股常年养尊处优的清贵傲气。

捕快借着火光看清了令牌,丞相府的印记不会错,是聂家小姐。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半是不服气半是犹豫难堪地把令牌递给了陈立。

陈立握着令牌上镂刻的饰纹心中一惊,权倾朝野的丞相印记。嘴上却寻常地笑开来:“聂相的千金么?素来听闻聂相有一女才艺双绝深得宠爱。”眼前的平凡女子衣着朴素,眉宇间褪去掩藏的神色气质却不假。

两害相衡取其轻,若是得罪了丞相府也可打着抓刺客的幌子和误闯为由日后再道歉,若是为了交情让刺客挑掉了十三王府只会后患无穷。聂清越不让他们进内院的坚持几乎就让陈立认定刺客就在府里。

“堂堂丞相之女又怎么会如此着装住在无荒的小小院落。只怕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想要用假令牌冒充聂小姐,为了丞相千金的安全,给我搜清楚有何可疑人物!”陈立抓紧不合理的地方作为冠冕堂皇的借口,高声下令。

四散开去的家丁和官兵很快就涌进了内院。

“报告!内厅有发现!”陈立听着手下的报告,看着脸色刷白的聂清越满意微笑:“请问聂小姐要如何解释?”

聂清越却没有回他的话,转身着急地跑进了内厅。

陈立悠闲地踱步进了内厅,不算宽敞的厅里围满了官兵,中心处是一名穿着白色里衣浑身漫着血迹的男子。男子正躺在长椅上似乎昏睡过去,手搭在额上宽大的袖子盖住了半边脸,四周是处理伤口用的带血的工具。男子的呼吸均匀绵长,丝毫没有察觉四周的包围。

死到临头还不知。

陈立心中冷笑,扬手示意,领头的捕快一把扯起男子染血的领口,两个随从立刻把刀分别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都给我放手!”聂清越挤过去企图用手拔开那男子脖子上的刀,随从忌惮怕伤了她又怕刺客逃掉,慌忙中竟在聂清越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艳的血沿着伤口往外一直流,映在白皙的皮肤上煞是触目。

陈立皱眉心中顾忌起来,伤了聂清越只怕往后向丞相府的解释会困难起来。

“聂小姐莫要再作挣扎,还是留着心思和丞相还有王爷解释为何窝藏罪犯吧。”

“解释什么?”聂清越眼里满是嘲弄:“解释陈管事如何领着一队人夜闯民宅,鲁莽伤人?!”

陈立正越发感觉不对劲间,那一直低头昏睡的男子沉吟一声醒来,抬头四顾望去,清朗淡雅的眉目风华灼灼,一身狼狈也难掩其一二。这个人他见过,陈立快速回忆。是那个姓颜的大夫!刺客竟然是那个艺绝天下的神医?

陈立心中犹豫忌惮越发浓重。他抢步上前伸手扯开颜述的衣领,看见肩下只有处理过的利器划开的伤口,没有被箭射中的痕迹。再怎么医术精湛也无法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愈合伤口,他心中一凉,刺客不是颜述。如果是无关要紧的人,为了不得罪丞相府尚可将计就计污蔑他就是刺客将人带走再处理以后的破绽。偏偏这人是迎墨出名的中医圣手,满朝权贵的疑难杂症都求着他去医治,又是丞相府千金的新婚丈夫。

尚且来不及思考对策,聂清越冷笑的脸已靠近面前,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瞬间涌现,扬手用力。“啪!”响亮清脆的耳光毫不留情。

陈立丝毫不怀疑聂清越想打的就是他,但是那手却直落到捕快首领横肉满面的脸上。

“我说过了刺客不在,无荒捕快的脑子是塞杂草的吗?那刺客闯进府里要求我夫君给他救治,我夫君断然拒绝却被他用暗器所伤。你们倒好,刺客不去追捕却把刀架在了我夫君的脖子上!”聂清越看着捕快一字一句声线清冷冰凉,那话却是说给陈立听的。

她转头看着陈立不带温度地微笑:“陈管事,劳烦回去转告十三王爷,下次抓刺客莫要用地方官府了。落得个仗势欺人有力无脑的名声可不好,我爹可是素来称赞十三王爷温文儒雅用人唯贤的。”撕破脸皮当然不好,十三王府的面子是要给的,拿刀架她夫君的气也是要出的。聂清越的暗指如此明显,话语却礼数周到。

“夫人还是快上药吧,聂相最见不得你有半道疤痕了。”颜述也不管被松开的领口,拉过聂清越的手臂旁若无人地给她擦去周边的血,再一点一点地清洗伤药。神情一如既往的专注,温雅的声线透着些虚弱和心痛。

“陈管事若是想看我们夫妻相处颜某倒也不在意。只是这么一些人立在内厅着实不方便,府上尚有些酒水,不介意的话可以坐下慢慢喝。”颜述处理好聂清越的伤口,转过头去看着陈立,脸上带着和煦如春风的微笑:“夫人怕各位阻碍颜某休息一直不肯配合工作,让各位见笑了。陈管事若是不放心,可自行随意。”

陈立原本被聂清越讽刺地发白的脸上忽然一阵红,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刺激令原本冷静的他越发心虚。他拱手道了句:“今日是陈某打搅了,望多包涵。”便领着人匆匆离去了。

小厅随着那群人的离去显得安静下来。

“夫人是故意碰刀上的吧?”颜述用手指敲了敲聂清越手上绑着纱布的地方。

“咝。”聂清越像泄气的气球般软软地伏在桌上倒抽口凉气:“夫君我们去看舒颂吧。”放过她的小手臂吧。

“夫人还没有回答我。”颜述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嗯,我觉得这样效果可能会好一点。”聂清越龇牙咧嘴承认。

“以后会留疤。”“诶,夫君不是应该有什么生肌恢理的上好伤药的吗?”“没有。”颜述干脆利落,站起身到屏风后把舒颂搬出来处理后续工作。

聂清越想过去帮忙,刚站起来就天旋地转。“坐下。”颜述三两步跨过来把她按回桌边:“硬撑出那么强的气势也不顾心神受不受得了。”

确实,聂清越乖乖坐下看颜述慢条斯理地处理舒颂身上的伤口。

刚才那么十分钟,对她来说恍若一年。聂相千金应有什么样的官家习气她不知道,她所用的不过是作为聂氏接班人从小所培养出来的骄傲底气。

童年放假做的最多的事情不是去游乐场,而是跟着她那些快成精的叔伯们和商户或对手洽谈。几个加起来上百岁的人严肃谈判,她一个连人家零头都不到的丫头片子捧着一杯橙汁静静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一来二去耳濡目染再加上成年实习时栽的跟头教训,即使生性如何懒散临时摆出点架势还是有的。

然而这种面上功夫却是撑不了多久的,如果不是颜述温和妥帖的收尾,面对仍旧站在屋里的陈立,聂清越还真不知有没有勇气那样有恃无恐地说请君随意。

舒颂说颜述是狐狸还真是没有错。她戒备心重,面对真正的敌人只会想要变强,哪怕不能撕破脸皮也会藏针带刺地暗暗反击。完全做不到像颜述一样言笑温和好似有朋自远方来那般自然热情得让人感觉诡异。

方才时间急迫,她只想到自己装受伤来解释那些血迹,却没有考虑过即使陈立相信也可能会再作搜查。换成颜述的话,在聂清越表明身份后让陈立犹豫顾忌,再让他误会抓到刺客心神振奋,发现是颜述时情势的急转直下,加上两人言语一冷一热的刺激,把握确实比她原来的计划要大得多。

“夫人在想什么?”颜述把舒颂扔到房里去,回来看到聂清越一脸神游。

“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夫君。”她讨好地眯眼笑,眼睛晶亮。

颜述坐到桌边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给她:“吃下去。”聂清越也不问,拿了药就和水吞配合得很。芳香馥郁,嗯,好药。

“夫人可知得罪了会有什么后果?”颜述好笑地问她。

“诶?我得罪了吗?”无辜眨眼。“夫人觉得?”思考两秒果断否认:“无有。……咝。”手臂又被敲了。

面前出现一个圆圆的怡宝瓶盖大小的翡翠盒子。“等伤口好了些再涂上去。”颜述慢慢地喝着茶。“什么东西?”“妍肤膏。”“听着像我想的那种。”“就是你想的那种。”

“不是说没……”“下次不准。”颜述没头没尾地打断她,聂清越却好似听懂了。颜述伸手揽过她的腰,聂清越身子一轻,天旋地转,嗯,不是头晕,是被抱起了。

她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药香,紧紧抓着颜述的衣领心中一暖,便任他抱着自己走向厢房,反正她也走不动。

颜述把聂清越轻轻放下再掀过被子盖上掖好。

“夫君对所有女子都这么温柔吗?”被子下的人儿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睁着明亮的眼直直望他,就像新婚那夜那样,水光盈盈却澄净清透。

颜述有点惊讶:“这样就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