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连环禁不住冷笑:“三哥以往也没见少杀飞禽走兽,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慈悲念头?”

微风拢轻纱,烟雨楼上叠叠波光。

他还有一双黑白分明、清透明澈的眼,眨一眨便是狡黠聪慧的神色,聂三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春光里的那一抹桃红。

当晚,就有四五个少年愁云惨雾地抱着饭碗欲哭无泪地吞完了一大碗干饭,夜里做梦不知梦到什么,唾沫湿了枕头。

小香也不解释,笑嘻嘻道:“你不让我钓鱼,那我不钓就是啦。”

沈清风横了那几人一眼,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后沉着脸领了人走了,小香抱着竹靠在光秃秃的柳树下朝沈清风背影看了会,忽然笑道:“沈师兄来得真及时。”

赵笙歌掌心震得发麻,手一松,小香不由自主扑向剑尖,剑锋冰冷划过,颈间留下寸余长一条伤痕,很快便渗出猩红鲜血,怵目惊心。

那飘忽的影子来得快,笔直落到她跟前,不是她聂小香没有拼命跑,是这鬼影着实比她还快,眼一眨,已经拦在去路。夜风骤然吹熄火把,白衣、鲜血、瞧不见衣袍下的脚,小香吓得一哆嗦,丢了松枝干笑道:“今天不是初一十五,小叫花子没带牲果……”

红绡悄悄收回指间银针,如丝媚眼眨了眨,蓦地便笑道:“我原想将绣春刀下落着落在你身上,但听你一番话,倒是很有道理,也罢,这劳什子宝刀我也不要了,我这就去将军山将聂沉璧扛下山来,拖回白鹤山去成亲生娃!”

红衣美人去而复返,碧眼高鼻是西域白鹤山的标志,白鹤山尊主驾下七位女弟子,以虹之七色排行,这位红衣美人便是大弟子红绡。

毕竟是年少心,小柳见她眉眼舒展,一扫之前萎靡颓然的神色,也就放宽了心,又随口说了几句笑话,匆匆告别了回了镇西土地庙老窝去。

过往十一年里,聂三教小香功夫时一向较严厉,哪曾这么和颜悦色过?聂三一笑,小香便结结巴巴地点头道:“有、有,记牢了,师父。”觑见聂三剑眉星目中含着赞许的笑意,舒朗俊美更胜往日,不由万分惊艳,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道:唉,要是师父从前教我功夫的时候也像今天这样和气,说不定那些乱七八糟的剑法法我还学得快些,到如今也不必担心师父一个人打不过外头那些坏人。

聂三眉宇间隐有倦意:“铸剑山庄灭门,总是我聂家贪婪之过,兄长的刀剑,与我的刀剑有何分别?”

小香忽然睁眼笑道:“苏堂主,你这故事讲得真是太瘆人啦,吓得我睡不着。”虽是在笑,脸上一片苍白如纸,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有人记起之前指点小香的俊俏青年,一看榕树下,那孤傲的白衣身影如鬼魅般,也已不知去向。

罗屠出言不逊辱及聂三,被小香用**骨头打落两颗门牙,见小香歪在门口不闪不避,顿时恶向胆边生,红了眼大骂着扑过来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这小畜生活得不耐烦了!”

于是又命侍女去厨房取了一盘点心果子和几个热馒头包子,李三亲自送到房中,仔细打量各处毫无异常,小香也只坐在桌前埋头啃包子,便宽了心。

唐婉吟托她上车,也不多言,挥鞭催马赶路,马车经过苏星海身旁,小香靠着车壁,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苏星海满面狐疑地皱眉盯着车直瞧,她着头顶发髻和珍珠耳坠乐得笑眯了眼,看来苏大堂主真不敢认她是桃花镇街头的小乞丐头子;笑了一阵,又想起聂三,小香扬起的唇角塌下,长长叹了口气。

唐婉吟面皮薄心气傲,恼她重提昨夜之事,短剑出袖冷冷恫吓道:“看在沉璧面上我不和你这个小丫头计较,若是你再出言不逊,我就杀了你。”小香也不理她,大红底绣碧绿蜻蜓的小鞋往树干一踏,借了力翻上树去舒舒服服背靠大树闭了眼打盹。唐婉吟不敢靠近桃树,就远远里在竹林边,一站就是一整个午后。

这天夜里,小香一宿没能睡着,下床偷偷了两支宁神香点上,熏得满屋子烟雾缭绕,几只苍蝇蚊子倒是倒霉地蹬腿去了,她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小香一愣,心中暗暗喜道:师父你恁地小看我聂小香!当下把竹往大青石墙角一靠,揉捏揉捏手腕,嘿嘿笑着扑向聂三,她用上了十分力气,拳拳生风掌掌劈面,正是聂三上月初教她的聂家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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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年岁不小了,今晚起就独自睡里屋罢。”聂三说罢,挥了挥袖子慢慢走了出去。

“既然这位公子出面说情,那我今天就饶了这小兔崽子一回。”王媒婆听得苏星海和气地叫她王姑娘,心里舒坦了几分,拢了拢鬓发,又恶狠狠瞪了小香一眼,依旧扭着水桶腰走了。

小香抱着碧绿竹哼了一声道:“我师父可比这人俊俏多了!”小柳忙点头,又补了一句:“聂三师父虽长得俊,但却不如这位公子和气……”

熬到入夜,众人在床榻上打呼如雷鸣,小香翻墙出来直奔秦淮河边宝笙楼,柳出云已在楼下候着,不甚赞同地小声道:“风月楼里藏污纳垢,不如换个地方?”

小香摇头:“娄三爷虽然是嘴大,但想要挖出点消息也不容易,只能投其所好。”

娄夫人是出了名的妒妇悍妇,娄三爷却是极好女色,聂小香与柳出云脑中同时想了想娄三爷那瘦竹竿的身子压着如花似玉美娇娘的急色模样,顿觉晚上吃下的汤汤水水一阵翻腾,忍不住啐一口一起骂道:“老畜生!”

柳出云道:“买他消息也要些银子。”

小香嘿嘿出一张银票:“小爷来这之前迷倒了沈清风,顺手牵了一百两。”

又嘻嘻笑道:“小柳你和我一道进去嘛。”

柳出云面皮一红,声道:“不去。”

黑缎靴子轻轻踢了他一脚,小香眨眨眼道:“是怕卖胭脂水粉的苗姑娘不高兴?”

柳出云脸色更红了,结巴道:“你、你、你怎么知、知道?”

聂小香嘿嘿一笑,朝他扮了个鬼脸:“男子汉大丈夫,买那一堆胭脂藏在房里,醉翁之意显然是不在酒。”

宝笙楼天字二号房。

娄三爷笑得十分邪十分碍眼,干瘦如**爪的手来回着宝笙楼姑娘白嫩嫩的小手,一副口水都要滴下的丑陋模样。

小香伸指一弹,银票轻飘飘落到娄三爷面前:“一百两换一桩秘密。”

聂小香有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少女的肌肤雪白柔嫩,十个指甲盖修剪得圆润光滑,不必点蔻已是极为好看,娄三爷没顾得上接银票,浑浊小眼盯着小香在桌沿敲打的手指色迷迷地直瞧。

“小姑娘可愿赏光陪娄某喝几杯?”娄三爷鬼迷心窍道。

小香大怒:“老畜生,也不瞧瞧小爷是谁!”

说动手就动手,桌翻椅倒吓得宝笙楼姑娘尖叫着往外跑,娄三爷拳脚功夫平平,轻功更是了了,小香掌中筷子一翻点了他的各处位,一脚踢上门落了闩,面上顿时露出狰狞之色。

娄三爷一颗色迷迷的心早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小香下手灭口,连连讨饶道:“女侠饶命!”额头冷汗滚滚而下,面色煞白如雪,这才明白今晚赴的不是香艳美人宴,是断头绝命会。

小香怒气未消,越瞧越觉得这老畜生老不休讨嫌恶心,背过身去从鞋底刮下一坨秦淮河边的烂泥,顺手往衣袖中了一粒六神丸捏碎了混在一处,揉成一个大拇指甲盖大小、乌黑圆溜的丸子,嘿嘿冷笑一声转到娄三爷跟前道:“娄三爷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啦!”

说罢捏住娄三爷下巴,将那泥丸子强塞进他嘴里逼他咽下,嘻嘻笑道:“味道如何?岭南毒王亲自炼就的五毒七虫丹可是寻常人吃不到的哟!”

娄三爷听这名儿毒辣可怕,瞬间面色惨白,这时只觉喉头泛上一股混着药味的腥臭之气,中人欲呕,不禁暗道,今日八十老妇倒绷孩儿,我娄某人竟然折在小小女娃娃手里!蓦地又想到自己若是死了,再与宝笙楼中美人无缘,不由得既绝望又害怕,翻着白眼哆嗦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小香收回银票,嘿嘿笑道:“你只管说,说完了我就给你解药。”心中却笑得打跌:小爷给你捏丸子用的是河边烂泥,哪里来的解药!

娄三爷被唬得不轻,闭了闭眼果然老实道:“江湖上最快的剑法有四种,追风、穿云、朔日、七星,追风剑穿云剑都属西北祁连聂家,朔日剑梁家、七星剑洪家在三十年前就已绝迹江湖……”稍一停顿,绿豆小眼张开半寸缝隙,陪着笑道:“女侠先给小人解毒怎样?”

小香一愣,暗道,鞋底的泥都刮刮干净搓了泥丸子,我这该从哪里变出个解药给他?

娄三爷也算是老江湖,一见小香迟疑就知道她身边没带着解药,顿时气势涨回几寸,僵了脖子颇为牛气道:“小姑娘若是不给解药,娄某就不再往下说。”

小香只得叩了叩桌沿正色威胁道:“这五毒七虫丹是岭南毒王亲自炼制,三日过后若是不服解药,必当七孔流血骨腐烂而亡。”说罢,横了他一眼又道:“娄三爷,你现在喉头往下是不是感觉冰凉刺骨?腹中可是翻腾反复?”

娄三爷已是感觉喉间腹隐隐有凉意,顿时吓得两股战战,险些连尿也吓出来,忙点头道:“女侠放心,女侠放心,明日此时只要女侠赏了解药,小人必知无不言、当言无不尽!”

小香掌中竹筷弹出解了他的,娄三爷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看着面色灰败小眼反白,已是三魂去了七魄。

柳出云在楼下等到了聂小香,随口一问,小香便将五毒七虫丹的事大略一说,两人一齐笑得腮帮子疼。

小柳又笑道:“总该叫这老不休吃点苦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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