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极为不搭,他却做得坦然至极。

容景轩笑了笑,指了指那几排树,问“这是什么树?”

程子橘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那个家。从那天与傅博瞻闹翻之后,那边就没有给她来过电话,连今天她去上海的日子,也没有电话过来。

程子绣对待她的态度,与宋静玲的温和笑脸不同。从小到大,向来都是冷脸或是不屑。

宋静玲也有些紧张,脸上笑容有些勉强“博瞻,明天不是周末,小橘她……”

容景轩夹起一个,打量着。

可是,傅湛江却仿佛是没有听到,他接过送上来的东西,让她坐到了椅子上,半蹲下身体,拿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用热毛巾轻轻的擦掉她手上的淤青处涂着的药,然后从药箱里翻找出药膏,挤出涂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揉着。

傅夫人心里冷哼一声,看了一眼急切认错的儿子,没有理会,只是低头收拾桌上的文件。

白雪乖巧的点了点头。

容景轩见到程子橘拒绝,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看得出,程子橘对他的态度又有了一丝犹豫。这个时候,他绝对不会不理智的想要去表达些什么。

程子橘低垂着眼睛,声音有气无力“我在事务所里上班!”

现实生活中,在常人眼里,律师能够很神奇的听完客户的咨询,就马上罗列出相关的法条,说出专业的术语来为客户解答法律方面的问题。其实,这些都是假的,律师也没有那么神,他们只是比没有学过法律的人多了一些逻辑思维,会用法律的角度来看待问题。至于他们在客户面前说的那些话,早已经在客户预定咨询时,就问清了案件的大概情况,然后查好资料准备。

看着眼前这把竹躺椅,她忍不住上前轻轻的抚摸着,手在椅尾下方轻轻一抽,果然抽出一把小小的椅子。

那么,除了昨晚说要追她的容景轩,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两个人坐在车里随意交谈着,不过一会儿,车子就到了程子橘的公寓楼下。

幸而,傅湛江当初曾带她去过一家不错的餐厅,见她喜欢,就给她留了一张贵宾卡,用那张卡可以随时订位。

见事情解决的差不多,她正要离开,小周却突然拉住她的手。

程子绣颇有些不服气的瞪了一眼程子橘。到底畏惧程博瞻的威严,没有吭声。

一股淡淡的皮革味与若有若无、甜腻的香味交杂的味道在程子橘鼻翼间徘徊。

容景轩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关心道“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

容景轩感觉出她并不排斥他这样的关心,心中微微有些松了一口气,脚步不由慢慢的走到了她身边,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相册上,又问道“你在看什么相册?”

程子橘没有回答,而是将相册递给了他。

容景轩接过相册,看了一眼程子橘,目光落回到相册之中。手上快的翻过几页,这本相册之中的照片,基本上都是苏媛与一个小女孩的合照。那个小女孩,自然是程子橘年幼时候的模样。

他敏感的注意到这本相册中,除了第一页之中,有几张程子橘还是婴儿时与父母的合照外,剩下的照片中,似乎她的父亲就没有出现过。

程子橘显然也觉他在第一页之中停留的时间过长,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伸手替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然后苦笑道“好笑吧,从小到大,我就跟个没父亲的孤儿一样。”

她的语调之中带着浓浓的悲哀,声音也有几分暗哑。

容景轩心中的一根弦猛然被拨动,他忍不住心疼的看着程子橘,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小橘,你不要这样。”

程子橘却抽回手,摇了摇头。

她拿回相册,将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目光落在了上面的照片中。

照片中的女子,整张脸已经蜡黄枯瘦,眼眶子也深深的陷进,她坐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虽然面容病态的有些恐怖,但目光之中却充满了慈爱与柔情。

程子橘的手轻轻的抚摸着照片中的女子,突然轻轻的开口道“这张照片,是我妈妈去世的那天照的,那个时候她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可是那天她精神却很好,没有让我去学校,而且拉着我说了很多的话,我以为她是好起来了。到了晚上,她和我说她要睡一会儿,没有想到,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的眼眶子红起,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当时我很害怕,我找了妈妈的看护,看护说让我赶紧找爸爸来处理后事,我这才明白,原来妈妈已经去世了。”

“我打了爸爸办公室的电话,是他的秘书接的,说他已经回了家。”她的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一抹冷笑“家?可是这个家里没有他。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跑了好远的路,在警卫处呆了好久,终于来到他的另外一个家,在另外一个女人的床上,找到了他。”

她眼中的泪水滴落在照片上的塑料薄膜上,浮起了一滴水珠。可是她仿佛是没有察觉一般,继续道“其实,我真的不明白,妈妈和他,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相遇,相识,相恋,到了最后,他为什么能够那么狠心的伤害妈妈的心。妈妈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说,她不要呆在那边,她想要回到上海,她不想要再见到他。那个时候我还小,不明白,可是,渐渐的我总算能够体会到妈妈常常写的仓央嘉措的那《十诫诗》——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她把自己最美好的一生,最真挚的感情都给了这个男人,可是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有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倘若妈妈知道自己的结局。当初,会不会那么义无反顾的和他相恋,明明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依然强忍着委屈只身一个人来到那个陌生的地方,只为了那样一个男人……”

容景轩将一方干净的手帕递给她,将相册上的泪水抹去,然后合上。

他看着她,语气温柔的劝慰道“子橘,我不知道你的母亲是否在后悔,但是我相信,她一定不会后悔生了你,你是她的孩子,她一定不希望你为了她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程子橘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苦笑“你和傅湛江都劝我,劝我放下心结,我也想,可是,每当我看到那些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和妈妈两个人孤零零的守在大宅里的情形,想到妈妈一个人独自落泪的情形……我心中就会不由自主的恨那些人,我知道,估计所有的人都会觉得我不可理喻,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而且是上一辈的事情,我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你这样,苦的人是你自己……”容景轩怜惜的看着她,坐到了她的身边,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而且,你没有尝试着和别人说出来,你怎么会知道别人会不理解你。”

程子橘依然摇了摇头。

“子橘……”容景轩还想再说什么。

“够了!”程子橘突然打断容景轩的话,她站起身,将相册拿在手上,慢慢的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花园里在雨中摇晃的那片橘子林,语气冷淡道“或许这几天,我太过于放纵自己,让你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容先生,或者景轩,是做陌生人,还是做普通朋友,我想,我今天也应该和你说清楚,你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你,只要你有需要,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可是我是有未婚夫的人,不管如何,我都需要和你避避嫌。我不是我父亲那般人,既然和傅湛江订婚了,我就不可能朝三暮四,况且,我对这桩婚事很满意。所以,很多的话,不是我应该和你倾诉的,很多的事情,我们也不该逾矩。”

“子橘,你根本就不爱傅湛江。你对我有好感,我也喜欢你,你为什么要为了这所谓的婚约而将自己束之高楼。况且,傅湛江对你,也不是唯一。”

容景轩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他的目光紧紧的锁着她的背影,声音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几丝伤心。

“是吗?”程子橘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冷笑,她轻启薄唇“爱情,这个东西我从来都不相信。你知道吗,当年我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有多么的传奇,可是,到了最后,他们又是什么样的结局。”当年我父亲看到站在橘子树下的母亲,一见钟情,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那个时代风气还不开化,我母亲是资本残余,而我父亲则是根正苗红的红二代,两个人的结合,所有的人都不看好,甚至我的爷爷对父亲威胁,倘若娶了母亲,他就不是程家的人。但最后,他还是明媒正娶了母亲。这么多的困难,他们都过来了,那样的爱情,难道还不够深吗?但是,等到我的母亲生了我,身体不好,不能够与他进行正常的夫妻生活,才过了多长的时间,一年都没有到,他就和他以前的青梅竹马在一起了,那个他对母亲说过只当小妹妹的女人在一起了。母亲曾经和我说过,我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所以给我的名字里有橘字,可是,我现在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讽刺。”

“是,傅湛江不能够对我唯一,可是,至少他能够保证我平稳的过上一辈子。而你,或许你爱我,但是你能够爱我多久,等到你不爱我了,我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结局会不会比我妈妈更加悲惨。”

“对不起,我程子橘永远都是最自私的人,你的感情,我没办法,也不可能接受。”

第二一章

第二天,便是回北京的日子,程子橘与容景轩两人的机票是一块儿定的,在上午九点。

八点钟的时候,昨晚叫好的计程车便到了。

容景轩来到程子橘的房间帮她拿行李。

经过了昨天下午的事情,虽然昨天晚饭时,容景轩便主动表明态度,两人回到普通朋友的关系。但是程子橘依然有些尴尬。

她本就不是个决绝之人,做事向来留有几分余地。甚至连那边的家里,都因为诸多考虑也依然虚与委蛇。

这种说法,好听点是随波逐流,难听点便是消极悲观。

容景轩待她一向很好,若不是昨天下午因为忆起往事,心情反常,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出那样的狠话。

可是,偏偏她已经说了出来。现在自然是觉得有些无颜见人。

一路从计程车到上了飞机,她都抱着能躲一时便是一时的想法,闭着眼睛假装休息。

只是,她的前庭功能向来不好,飞机起飞不过一会儿,xiong口便开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