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堂眉头微蹙,负手沉吟,一脸的高深莫测,犹如学富五车的大儒文豪酝酿绝世篇章一般,许久才缓缓道:“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伏虎寨已经被官府打散了不存在了。既然来了越龙山,咱们就从头来过好了,不如就叫降龙寨吧,怎么样?”

张宽凑趣道:“那是,兄弟们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跟着大哥你东山再起的,肯定得选个气派点的地方重新安营扎根,不能堕了大哥的威名不是。而且——”

田春妮充耳不闻,只向旁边的姜小豌小声求助,“小豌姐,怎么办,我不会上马。”

话音未落,林子里响起一个有些哀怨的声音,“小豌妹子,我看起来就这么不靠谱么?”

听到那公鸭嗓似的怪叫声,姜小豌下意识循声望去,那上窜下跳的看戏之人生了张过长的马脸与一双外凸的鱼眼,不是那骚包下流数次骚扰于她的孙大公子是谁。

他厚着脸皮继续套近乎,“春妮妹子,你是大槐村人对吧?大槐村我去过一回,山青水秀好地方啊!”

嘴上轻松,姜小豌心里又何尝好过,虽然近来对自己与赵玉书的亲事越来越不看好,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被赵玉书质疑,进而被对方放弃。罢了罢了,以自己目前这般不堪的处境,想要对方初衷不改情深不悔,可能实在是太过强求了。是谁说过的?考验什么也别考验感情,它或许坚固得有如磐石,也或许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巡卫又道:“赵大人是要进大牢探监么?那我们兄弟几个得跟进去走一趟才行,没办法,职责所在,上头有令今晚必须严防死守,不得出半点差错,否则兄弟们吃罪不起。”

田春妮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他不由拍拍张宽的肩膀,由衷道:“宽子,多谢你提醒,刚才是大哥糊涂了。”

张宽拨浪鼓式摇头,“不敢,不敢,义妹真乃高人也,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咱义妹这么心灵手巧,想必长的也不赖,不知道有了婆家没?”

一番打闹过后,兄弟俩去了一家比较上档次的酒楼,拣了个清静而又私密的包间坐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片刻后一身墨绿公服的赵玉书现身在父女二人面前,玉白的额头还沾着一层薄汗,“姜叔,小豌,我刚刚才得知你们被抓进大牢,所以一下差便匆匆赶来探望。怎么样,你们没事吧?”

“小豌!小豌!你和姜大叔出什么事了,官差为什么要抓你们?”

犹豫了好半天,姜宝山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近来自己心中隐隐的担忧:“小豌,爹总觉得最近有些地方不对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爹?”

这一晚姜小豌失眠了。虽说自从某位义兄离开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但今晚却彻底睡不着了,一桩桩的烦心事与一张张面目可憎的嘴脸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一一闪过,让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行,我去。”姜宝山一听悬着的心就落到了实处,当即应承下来。尽管他的年纪和辈分都比李二狗要大,但如果自己陪个礼就能大事化小息事宁人,那再好也不过。

姜小豌心里一下子有些空落落的,下意识追上几步,“顾明堂!”

赵玉书迷茫了片刻才恢复几分清醒,看了看四周又将目光投向方氏,低低道:“娘,您怎么来了?”

赵玉书浑身**,冻得脸色发青,一开口牙齿便格格打颤语不成句,姜小豌便代为回答:“刚才我们在小清河边,不知道谁扔了个土块打到玉书,害他不小心摔进河里了。”

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亲密无间地拥抱,姜小豌心头不免一热,听到他近似乎孩子气的呢喃,又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因着姜宝山在场,赵顾二人就算有再大的仇怨也只能搁在心里,表面上还是相安无事,一个坐在桌边斯文优雅地喝水,另一个大咧咧歪在竹床上一上一下抛着一把匕首玩,刀身反射出的雪亮的刀光晃得赵玉书眼晕。

临进屋前,姜小豌回头瞥了一眼,不出意外地见到某义兄脸色黑如锅底,鼻子里如耕了一亩地的老牛一般呼呼喷着粗气,心里不由大感快意,叫你使坏,叫你耍赖,气死你活该!

“小豌,你真好,就算你这话只是哄我高兴,我也感激不尽了。”

她不由握住田春妮的手,正色道:“春妮,贞女那东西都是糊弄人的,咱们才不稀罕当。以后要是有人为这些事来找你麻烦,你只管来找我,别一个人闷在心里跟自己过不去。你也知道我们家人都是会些功夫的,像李二狗那种猪狗不如的混帐东西是来一个打一个,他那个当村长的大舅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连芝麻绿豆的官儿都算不上,不用怕他。”

还好,总算没有晚来一步。

顾明堂一头黑线,这丫头刚才狐狸打架没看过瘾,又跑去看活人表演真刀真枪的么?!

说罢朝田春妮挥了挥手,拉着顾明堂转身走了。

这丫头还真多事。顾明堂翘着二郎腿歪在米袋上懒洋洋地瞧着,顺手把蒙脸的围巾拉下来透气。

赵玉书见她脸色有异,刚想问怎么了,旁边忽然踱来一人,嘎声道:“哟,赵大人,这姑娘是谁,本公子怎的从来没见过?”

姜小豌点个头,“那就多谢老板了。”

不否认就是承认了。顾明堂大喜过望,伸手把大布包拎过来往肩上一甩,笑得见牙不见眼,“妹子真是大好人,来,哥哥替你背着。”

顾明堂二话不说,把口袋一扎,作势要扛起来走人。

“去吧。”方氏挥挥手,映月上前来把姜小豌送出门外。

姜小豌被他一搅和,忘了吴氏先前说了什么,只不满地一眼瞪过去,“明堂哥,你突然冲过来鬼叫什么,把我和吴婶吓了一跳。”

对着姜小豌关得严丝合缝的房门,顾明堂有点理亏,上前敲了敲门虚心救教:“小豌啊,义父想中午炖熊骨汤喝,这我从来没弄过,要怎么整啊?”

姜宝山见状心里一刺,顾明堂这脸可是为了救小豌才破了相,若他因此娶不上媳妇,自己要如何向早逝的义兄交待?

“嗷”的一声痛吼,两只熊掌收了回去。

顾明堂是指望不上了,姜小豌只能自力更生。

姜宝山半是心酸半是欣慰道:“他啊,你不认识,是大槐村人,姓赵,和小豌自小订了亲。那孩子是大槐村出过的最年轻的秀才,学问在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现在白杨县衙当书吏,为县太爷誊写公文处理文书什么的。本来小豌十五岁时就要过门的,不想她娘突然去了,这门亲事就暂时搁了下来。不过再有两个月小豌就满了三年孝期,到时候就可以张罗着办喜事了。”

她宁愿自己手艺差一点,这位义兄能少吃一点呢。

没办法,谁让她是家里唯一的女人呢,残局也只能由她一个人收拾了。不过,若不是姜小豌从小跟着姜宝山学了些拳脚功夫,力气比得上一个普通的成年男子,也没办法收拾了。

因着姜宝山与顾永安互相有恩,两人又脾性相投,于是索性拜了把子结为异姓兄弟,姜宝山便理所当然成为顾明堂的义父。之后顾家三口在姜氏夫妇的热情挽留下在姜家住了下来,直过了一个月才依依惜别。

想到逝去将近三年的妻子,姜宝山心里一阵酸涩。不过转头看看扶着自己胳膊、个头与自己齐耳高的女儿,又觉得安慰了许多。

起身向张宽挥了挥手,“宽子,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张宽摸了摸头,看了看姜小豌,又看了看田春妮,后者也向他感激的微微一笑。

即便再不想离开,给张宽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留下来,只能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张宽走得不见人影了,姜小豌才欢呼道:“好了,可以泡温泉了!春妮,你喜欢哪个池子就泡哪个,随便挑!”

田春妮既兴奋又有些腼腆,便选了一堵岩石后面的最小的一个池子,那里位置比较隐蔽。姜小豌则挑了两丈开外处另一个池子,看中那边上有一块十分光滑平坦的石头,可以趴在上面放松休息。

姜小豌脱了沾满泥灰的衙役外套,再解开上衣,正准备脱下时,忽然敏锐地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怪异声响,像是吞咽口水的咕噜声。那声音十分轻微,若非周围极静,多半会听不到。

她心里骤然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会来了什么猛兽吧?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大家猜来的是什么兽?

今晚或许会再更一章,不过如果12点还没更,大家就不用等了,明天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