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日日受宠,身板却愈见消瘦。在御前走的勤了,便总能不经意地听到裕臣许多消息——他赴往两江一带处理水灾一事,在途中高热不退。亦或远在南方的一举一动,她总能听说。日子忽然就娴静下来,春暖花开,青鸾便终日倚在园中看花。除去每日与贤妃,皇后打打交道,她几乎淡忘了今昔何年。甫一转身,已是二月芳菲。

苏鄂掩了门,回身笑道:“小主总是这般谨慎。”

“你也认为,一切都是朕的错?”

董毕本是这御前内监,要论资历位分低一点的妃嫔还得尊称一声“公公”,兰贵人恃宠而骄,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实际拂了他的面子,亦是断了自己后路。

那内监暗暗垂下头去,青鸾素来不与人为难,然而今日这般执拗,他也进退两难。兰贵人见自己威严扫地,皇上又圣驾将至,不由得心急起来,伸手便相向那日一样来推搡青鸾。只是她手尚未触及,便被青鸾清脆的一巴掌打落。兰贵人吃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之人,一边已恨恨道:“你当着颐玺殿是什么贱胚子都能……”

“对了。”女子停下脚步,却仍是未曾看他,只遽然抬道:“臣妾与湘常在甚为投缘,原有结拜之意。今后我这妹妹还烦劳诸位优待,必不要太过苛责。”她终于肯面朝圣上,眸中却是死水一般的沉冷,“臣妾定不胜感激。”

天子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大笑道:“裕臣愈得不像话了,逃了朕的宴,又来抢别人的风头。”

“皇上。”七王爷举杯,脸上笑得一团喜庆,直不见了眉眼,“听闻今年诸事顺利,望来年也是个太平年。”

“且看着吧。”青鸾也不恼怒,只淡淡道,“信妃那事她便脱不了关系,怕早就是宸妃的人了。我们不必去招惹她,作茧自缚必落不得好下场。”

“苏鄂,你且去派人打探一下,方才这一个来时辰,有无人去见过皇上。”

忽听得一声慨叹,但见一美人云髻高盘,柳眉如鬓。双颊一点粉红,着一件玫瑰红缎子水钻棉袄,绣了繁复的水波纹,此时从梅间踱步而出,举手投足间皆带着贵人般的优雅,便知是昭贵嫔无疑。华薇宫除信妃外,原是以她为大的。之前也曾在宴上见过她几次,身边围着兰贵人一干妃嫔,总是听她们吵吵闹闹,昭贵嫔却始终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小主之前所说的那个人难道是……”

苏鄂屈膝,跪在新常在面前字字句句郑重道:“奴婢向湘常在道贺,常在吉祥安康。”

面对兰贵人突然的大转变她并不感到讶异,而面前的侍女们此时皆已齐刷刷地跪成一片,身后似是有沉冷的嗓音缓缓响起,夹杂着怒意的口吻逼问道:“鸾答应,你这可是以下犯上么。”

苏鄂见她闭口不言,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刚要开口,门却被忽然打开。还不及他人询问,白羽已提了裙摆入门,见几人都在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小主,来了。”

今日之后,再不会有一个女子对他如此眷恋,再不会有一个女子肯抛弃全天下只为他一人。守着这三宫六院又能如何,空有万千红颜笑靥如花,却都抵不上一个不畏君臣之礼,敢直言非皇后不做的瑾安言。

“就算那孽障真的生了下来,你以为这个以人命换来的皇子真的能存活下去么。”太后见他驻足,便知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你想让自己皇儿,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千夫所指的话,就踏着这些侍卫的尸体杀出去。”

“儿子宁愿受罚,但此时此刻,还请母后务必以大局为重。”

她也不回绝,只是笑着吻上他的脖颈,却忽然看到地面上那一团皱巴巴的文书。皇帝还反应不及拦住她,女子已拾起文书将内容看得一清二楚。一身龙袍,眉目俊朗的少年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脸上竟呈现出窘迫之色,试探道:“其实……朕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的。”

“这里并无佞臣,”瑾皇妃眉染怒意,冷冷斥道“即便真有,也轮不到康王忧心。”

身边的邢嫣见此,正疑心自己被方才一眼吓出了幻觉,那白衣已从荣告退,转身出了福寿宫。

“朕真是高估了自己,忍,是该忍。任他边戍猖獗,占我土地,掠我民众!连朕的亲叔侄们都在此时割据一方,诱逼朝廷,朕是不是该再对他们礼让三分!”

那峻拔的身影刚一踏入殿门,众人便忙不迭地盈盈下拜。然而此时此刻,少年眼中哪容得下旁人,连太后都未拂一眼便径直走到梨花椅前,将虚弱的女子拦腰抱起,呢喃道:“阿瑾,朕来了。”

鄂妃见她依旧没有亲近之意,自讨了个没趣,正暗自懊恼之时,已走出位身着桃色宫装的宫女,请各位妃嫔进殿拜见太后。

他,太累了。

“母后息怒。”少年起身将她扶到石座上,面上却并不十分恼怒。

她怎么敢,怎么敢……

窗外月光绵柔,漫天铺开淡薄的银光。女子并不答话,只是给了水巧一个前去的手势,自己坐在木凳上扫视着众人。她那乌玉般的眸子瞥过苏鄂,苏鄂只觉得一阵清凉掠过。而青鸾顾盼之间皆是绝世之姿,脸上神采奕奕,哪像有什么欠安的样子。

二人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颇有些尴尬。怡霜虽面有愠色,但仍不失规矩的行了礼,只是面孔看起来生分了许多。自那件事后,她便果然与青鸾保持了距离——有那么几次,她们在御花园偶然见着,她也并不躲闪,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自己。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