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而答:“是。”

她见青鸾脸色煞白,自诩是一番讥讽有了效果,便愈骄纵:“董毕,皇上不是说了不想见到闲杂人等么,怎么这差事当得这般糊涂。”

“董毕,你没听到么!”

她转身的刹那,龙椅上的明袍男子陡然起身,几乎越过长阶,嗓音唯有一丝沙哑。“阿瑾——”

青鸾几欲起身,却生生忍下了这一念头。

青鸾抬头,却撞见他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冰冷而哀怨。

苏鄂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旋即看了看走远的女子。“卖主求荣的,宸妃怎会真收留她。”

苏鄂缄口,心中却对她这番看人之深而生出侧目之意。的确,皇后生性好妒,若以她的脾气,是决计容不得青鸾这样年轻貌美的妃嫔的。她之所以执掌凤印,成为六宫之主,很大原因是有太后这座庞大的靠山。且这些年来,一直有宸妃在孜孜不倦地扫清各种眼中钉,她也落得个贤后的好名声。

“妹妹倒真是多愁善感的人儿。”

青鸾闻言,终于重新坐回梨木椅上,徒有几分颓然地垂下手臂,只是盯着那栩栩如生的木雕不一言。水巧见了苏鄂眼色,忙收起紫砂盒放于袖中,待一干事情办妥后,苏鄂才松下一口气来。

“苏鄂,怎么痴痴站着。”绯衣女子放下书卷,淡漠的眉眼间不见半点喜色,却多了几分沉稳。

“妹妹,你这是何故……”

若是求助于瑾皇妃,倒也能清净些日子。然而如今这样的情形,却恰恰是青鸾愿意见到的。反倒是污言秽语越多,她的胜算便越大。人是要受些屈辱,才会起势的更猛一些。眼看与宸妃赌约之日就要到了,是时候行动了。

裕灏身形陡然一震,是了,这便是阿瑾,那个果敢而武断的女子。对于一旦认定的事,便再不会回头。爱他时如此,恨他时亦是如此。

宫女的哭喊声仍没有停,却已一点一点变成了绝望的哀叹。

裕灏到底还是敬畏这个女人的,即使对她的感情已说不上是母子间的羁绊,但若真见太后勃然大怒起来,他心中仍会忐忑不安。屋内空气忽然燥热得很,天子额角已是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

天子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深深地陷了下去,轻声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似说给女子听,却又像仅仅在苛责着自己。

那一瞬,康王周身迸出肃然的杀气,身旁旌旗无风自动。他微微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有力地吐出三个字“清帝侧。”

“太后圣明,既如此便是臣妾唐突了。”女子神情依然不见半丝和缓,但既然威信已树,她也不愿过多纠缠。太后毕竟是皇上生母,即便她早存废储之心,身为儿臣,皇上也不能耐她如何。眼下四处兵变,后宫绝不可再生事端。那一刹,她忽然惦念起行色匆匆的夫君,脸上竟也染上一丝绯红。

“百战不殆?呵。”玉案之后赫然传出一声冷笑,惊得众人纷纷抬,一时竟忘了不能直视天子的礼节。

此时无论妃嫔们各怀着何种心思,都少不了恭贺一番。太医略嘱咐了些简单事宜,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见一抹明黄由远及近,步履生风,似是恨不得一步便跨入殿中。他身后董公公一手捧拂尘,尾随天子一路小跑,想必是得了信便匆匆下了早朝,一刻没有耽误。

其他妃嫔亦齐齐见过瑾妃便不再做声,这女子平日在宫中行事寡淡,且素不与人交好,亦容不下半点冒犯。又知她作风果敢强练,后宫派别数十,她却我自如一。如今享尽圣宠却不事事张扬,虽嘴上不说,众人却都心下明白,那少年眼里只容得她一人,若不是太后独揽大权,她恐怕一早便封了后,成了这东宫的正主。

她心中倏地一痛——他不过是个少年,本该花前月下,歆享年华。而如今,他不但要担起黎民苍生的重担,还要与亲生母亲斡旋权力之中。如今形势大变,众臣纷纷倒戈太后,他孤立无援便只有一个阿瑾可以依靠。饶是如此,却依旧要强作欢颜,两面安抚。

“裕灏,你看看你养的这些亲信。”太后斥骂完写信的臣子,便回过身向着少年君王怒道,“哀家为国操劳,却惹得这些言辞狠毒的人将我比作吕霍之害,明显是欺负到你母后头上来了。”

裕灏猛然睁大双眼,那一刻的目光与其说是灼烈,毋宁称作悲愤。他不相信,时隔五年之后竟会听到如此相似的话,那种久违的悲伤感几乎吞噬了本心。他是恨的,却偏如受伤的兽,舐着自己伤口呜咽低吟。

此话一出,屋内几人的神色皆是一变。妃嫔的信期皆有记录,而今日显然不是,青鸾所作所为无异于欺君罔上。苏鄂闻言率先上前,口中关切道:“小主是哪里不舒服了。”

虽然先前曾出了那样的事,但贤妃一向宅心仁厚,断然拒绝她人并非她的作风。因此尽管贤妃身体抱恙,却仍是在怡霜的搀扶下到正殿接见了青鸾。

青鸾却是畅然一笑:“我虽惹怒了皇后,但却换来了姑姑,倒也不算差。”

青鸾低垂下眼睑,似是在思索这个令人棘手的问题,但只消片刻她便抬起了头,眼中笃定。“娘娘不妨与青鸾打个赌,若十日内嫔妾能一跃为贵人,娘娘就请放心与嫔妾合作。如若不然,依您之力,要处置一个答应也是易如反掌。”

“鱼骨即为玉骨,娘娘取的恰是这个谐音,望小主亦能如这玉般完美无瑕。”那宫人倒是说话伶俐,一面看着热闹,嘴上说辞却是天衣无缝。她顿了顿,见青鸾接过赏赐却仍没有走的意思,竟不禁勾起嘴角。只是她眉眼间只有阴历,而不见半分和善。

她闻言只是身形顿了顿,嘴角却浮出一丝冷淡的笑意。皇后,你既然不仁,害我至此,我便不会束手待毙,等你来铲除我这颗钉子。棋既然未成定局,何不让我玩得过火一点。

秦素月的眉微微一挑,眼神并不友善,却依旧笑道,“起来吧,赐座。”

这下两人均是一惊,同时从床榻上起身,慌得不知所措。苏鄂在屋内踱步,闷着不一言,心道只说是青鸾傻,却没成想竟傻到连命都不顾了。然而这般暗责着,却也对她倾慕之人产生了几分好奇。而水巧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茶,间或看向青鸾一眼,目光复杂。

“谁。”她泠然开口,声音干脆利落。

身后的婢女们还没反应过来,青鸾已穿着白色宫装逃到了宝和殿的前门,在人头攒动的大宴上拼命欲要挤到前排。她知道大魏国年轻的王爷就坐在那里,他好音律,喜闲静。即使斡旋于宫廷巨大的黑幕中,也能来去自如,不染纤尘。只是现在想起这些,她只觉得可怕,仿佛一盘精心设下的局,无形中自己已被当做一颗棋子,难以脱身。

梳妆作罢,便捻了小撮水粉润湿,细细拍打在脸上,玉浆经此一融,化于白皙的肤质内,衬托那青黛勾出的柳细眉,便如远山淡扫,宛若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