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幕,让孙米拉有些倾向于第一种判断。门口上铺的一个人突然开口和下铺说起话来,问他是哪里人,有什么爱好,然后跳下来,两人搭伴出了门。这是一种信号。其他人也开始跟自己的上铺或下铺打招呼。确实,众多陌生人里,先和自己的上铺或下铺说话的确是一个相对容易的切入点。孙米拉领会到了这一点,并且认真听着其他人的对话,默默记下每个人的名字和来自哪里。但是他突然现,他还是不好意思开口。终于,下铺的同学先开口,问他的名字,问他来自哪里。孙米拉惊了一下,有些慌乱,这两个他最熟悉的名字此时说出来居然结结巴巴。说出来急忙松一口气,觉得闯过一次大劫难似的。以至于十几秒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还没有问对方。简单的对话结束,两人都暂不说话,孙米拉躺在床上,心里怦怦跳,脸上火辣辣的。脑子里不停回荡着他的名字,尹飞,尹飞,怕因为慌乱情况下听到的名字根本没过脑子而很快忘记。原先的他,跟女生说话都没有脸红过。无论如何,自我介绍总算完成了。同时他感觉失败了,因为他是宿舍里最后一个开口的人。尤其现在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他感觉更加失败,让他确信对本真性格的判断。

中考成绩下来,孙米拉成绩优异,顺利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只是这一次,他的成绩在全校排名第五,前四名都是外村学生。他很纳闷,这几个人难道平时都藏着掖着吗?暑假期间又碰到小学班主任,得知他考上重点高中班主任特别高兴。当得知他不是全校第一的时候说,你看我没说错吧,光靠聪明不行,藏龙卧虎的人多的是。孙米拉说,不,那四个人比我考的好,就是因为比我聪明。好几个村子,出四个比我聪明的人,这也算正常吧。班主任无奈地摇摇头,却不是因为失望,始终笑着对他说,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高中的学生是来自各乡各镇的精英,比你聪明的人多的是哦,希望你能将优异的成绩保持下去。孙米拉说,知道啦。与班主任告别。回去的路上,心里说,其实我初三真的努力了,不然可能连第五名也考不到,那几个人可能真的比我聪明。

父亲说:马上就给你买。

孙米拉出生在一个叫崇和的小地方。当地政策,孩子须达到7岁方可上学。而且必须是前半年生人,即7月之前出生。比如两个同一年出生的孩子,一个生日是6月12日,一个生日是7月3日,那么前者刚好能上学的那年后者刚好还不能上学,因为前者那年7岁,而后者6岁。学校对出生月的限制极其严格。这就意味着两个同年出生,从小玩到大,身高体重相似,脾气相投,甚至走路步伐都一致的两个孩子,在学校要以学长学弟相称。更残酷的是,当一个孩子正在回答老师提问的时候,另一个孩子还在指着商店的一块儿糖对妈妈撒娇。那个时候学前班和现在的幼儿园没法比。现在的幼儿园,其条件和学费连大学都望尘莫及。孙米拉所在的学前班没有教室,村子里建了小学和初中,没有专门为学前班建立场所。每天上学的地方是一个电影院,露天的。只有一个小屋,用来放置录像机。白天上课,晚上放电影。院子里有十几排水泥长凳,孩子们自带小板凳,把水泥长凳当做课桌。一旦下雨便无法上课。因此,孩子们的休息日是周末和下雨天。刚刚脱离父母怀抱的孩子没有一个认真学习的,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学习是一个什么概念。倒是晚上,孩子们对这个地方兴趣浓厚。纷纷挤在门口,听着里面电影的声音,兴奋或抓耳挠腮。门口有买票的人把守,每人一块钱。这对于幼小的孩子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所以,孙米拉童年时期的电影几乎只有声音。胆子大的孩子爬上院外的大树或翻墙而入,有的摔下来,代价沉重。对于这部分孩子来说,童年时期的电影,迷人而血腥。这个地方,白天想出出不去,晚上想进进不来。日月交替,改朝易主。

班主任是体育老师,恐怕所有学生都是第一次听说。下面嘘声一片。这种反应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杜彦昌一个人在讲台上乐,仿佛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他并没有想打断学生里混乱的意思,面带笑容,耐心地等着下面恢复安静。学生看到他这般反应,反而心里没底,很快安静下来。

杜彦昌说:我知道大家的顾虑,担心一个体育老师能不能带好一个班级。你们大可放心,所谓班主任,就是负责管理班级综合事宜的老师,更像一个家长。体育课程少,这样我就有更充足的时间来管理你们。当然,体育课肯定也给你们上好。你们以后可以叫我老杜,因为我带过的所有学生都这样叫我,与其以后被你们现,不如我争取个主动,不过有一点,只能在私下里叫。

这种坦荡的风格,让所有人更摸不着头脑。觉得深不可测,暗暗叮嘱自己,以后要格外小心。渐渐开始相信,此人做班主任应该没问题。

老杜接着说:明天军训,我看人基本到齐了,待会点一下名,点到谁谁喊到,然后今天剩余的时间自由活动。

一说到点名,孙米拉紧张的神经再次就位。这就意味着必须要开口说话。恐怕难以逃脱。拼命整理情绪,以防答两声到。名字点完,好在一切顺利。同学们陆陆续续往外走,似乎各有各的安排。孙米拉很纳闷,为什么他们在短短时间内就可以活动自如呢。

尹飞说:走吧。

孙米拉说:去哪儿?

尹飞看看表,说:吃饭。

学校食堂有两层楼。一楼主要卖米饭、面条、粥以及各种小吃,种类比较丰富,符合当地饮食习惯。二楼什么也不卖。楼道拐角处竖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尚未开放,吃饭止步。孙米拉顺着楼梯往上爬,完全没受牌子的影响。

尹飞喊:嘿,没看到牌子上写着吗?吃饭止步。

孙米拉说:我不吃饭,就是想上去看看。

尹飞:……

孙米拉说:你不想看看吗,没有见过的东西有什么理由不想看呢,是吧。

尹飞不知该怎么回答,鬼使神差上了楼。爬到楼梯顶层,一拐弯看到一扇大玻璃门。门上挂着一把脑袋大小的铜锁,并用粗重的铁链缠绕。某些监狱大门,都未必能达到这种级别。地上摆着一个牌子,上写着:尚未开放,止步。比楼道转角处的牌子少了两个字。似乎是在嘲笑那些无视第一个牌子的人,下场就是白费力气。

孙米拉说:把这六个字翻译成英文就是活该。

说完自己哈哈大笑。

尹飞说:我早料到会是这样,劝你你还不听。

孙米拉说:非也,料到和真正看到还是不一样的,不然你就不会跟上来了。

回到一楼,准备吃饭。突然现饭盒还在宿舍,孙米拉“哎呀”喊叫一声,然后看到前面的人手里端着餐盘。不禁羞红了脸,感觉自己非常迟钝和愚蠢。

尹飞问:怎么了?

孙米拉装得像个没事人似的,用非常淡然的口气说:没事啊。

知道这样的答案糊弄不过去,见尹飞又正要问,立刻喧宾夺主,问:怎么了?

这个问题尹飞不是回答不了,他的答案就是想问孙米拉怎么了。可是经过刚才爬楼事件,和孙米拉一声莫名其妙的喊叫,紧接着引出一段匪夷所思的对话,尹飞在逻辑方面陷入了混乱。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越陷越深。

于是,尹飞说:没事。

孙米拉心里暗自得意,样子十分得瑟。就差再加一句:没事你大惊小怪干什么。

两人买了米饭和菜,找了一张桌子对面而坐。孙米拉看着盘子里的饭菜心里一阵阵欣慰,他不知道学校食堂的饭菜居然这么丰盛。他也不知道,只有刚开学的这两天才这么丰盛。低下头大口吃起来,才现真的饿了。抬起头要跟尹飞说话,现他侧着脸看向别处。顺着尹飞的目光,看到不远处房梁上挂着一台电视,里边正在播放娱乐节目。看来自己的观察能力还没有恢复,那么明显的东西居然没现。本来以为突然适应了新环境,原来“陌生症”尚未完全消除。

孙米拉有些伤感,不自觉感慨出来:还是你比较强,我都没看见那电视。

尹飞说:我不是看到的,是听到的。里面很热闹,你听。

这一下孙米拉更加伤感,原来没有恢复的不止观察能力。

孙米拉问:一会儿吃晚饭回宿舍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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