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男子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僵,只不过一瞬间又变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放开了崔莞,只是一只手却依旧紧紧地按着她的小腰贴在自己身侧。这时6二三人也看清了崔莞的模样。小姑娘脸上全是泪水,红红的兔子眼中满是惊恐,双唇颤抖着,却一点也不敢哭出声来。

崔莞却是在她的推搡下突然往后倒去。

红衣男子却是唇角一勾,纵身跃起,脚尖在亭子围栏上一轻轻一点,红色的身影就向下飘落。

6少爷十岁离家,对于她们这些年轻婢女而言本就陌生,更兼如今他双腿受伤,越是喜怒不定阴沉可怖,她们领了去轩轾院中伺候的婢女没有哪一个是好好地进去依旧全须全尾地出来的,那些只过了一段短暂的时间就被打得奄奄一息丢出来的女孩子反是最幸运的,有很多更是进去了就再也找不到身影了。她们猜测着那些人的命运,其实心里也隐隐地明白,她们大约都是去了城外的乱葬岗,只是也有谣言传说,是大少生吃了她们,为了让自己的两条腿尽快好起来,大少每天都要吃一双女子的腿。

原本大家以为这6家这一回定是要垮了的,因为在他们眼中,6二只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毛头小子,且又没有为官的基础,与他大哥当年相比,年岁上差了许多,政治资历上更是难比,怎么可能撑起6家的家业。况且6大爷这些年为那一位做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落井下石的绝不在少数,6家这回想要撑过去,那真是难难难!

6方为人忠厚,待她极好,两人感情也好,第二年,柳柳便为6方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至此她在夫家的地位也因此定了下来,之后因着夫家的地位,柳柳领到了一份不错的差事,掌管府内大厨房的一干事宜。柳柳为人细心又待人宽和,这几年下来打理着大厨房的事宜也没有出过甚么大的纰漏,她的地位便也在这6府之中缓步上升。当年对她踩低捧高的人越缩手缩脚,只是柳柳从没有借机报复,只是公正公平地对待,这也使得她在下人们的心里有了越高的地位。

昏暗的天地间,只有暴雨在一遍一遍地冲刷着大地,细小的水流裹挟着泥沙千条万条地汇聚在一起,从山脊汇拢到山谷,最终形成滚滚的洪流。

慕容一看,心底暗叫一声糟糕,可是都这样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莞莞……”他又叫了她一声,蓝色的大眼睛冲着她眨呀眨。

“别动!”崔莞轻轻地呵了一声,压根就没把慕容的着急放在眼里,冰凉的一只小手毫不留情地攫住了他的下巴,抬高他的脸。那陶罐中的水本就不是很干净,她也不是很渴,因此还是拿来给他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得了。

这群学人半路剪径的少年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喜悦,想到今夜能不再饿肚子,浑身便涌起了使不完的力气。那领头的少年立即上前,伸手去夺少年怀中的包裹,然而下一秒,他却轰然倒在了地上,抱着肚子哀嚎起来。

慕容蹲下了身子,他伸手摸上了崔莞的顶,笨拙却轻柔地一下一下抚摸着,他蓝色的双眸定定地望着她颤抖着的双肩,眼底有什么东西在变化着,变得坚定。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他要照顾她,不是为了那个男人救了他,也不是为了姑姑,他只是因为她,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慕容家的男儿从来只凭自己的心去做事,他们的决定会突然产生可是却是一辈子不会轻易改变。

这时几乎长在他身上的崔莞也终于脱落了下来,自行倒在了芦苇搭成的简易床上,她不安地滚动着,双手胡乱扯着,身上包着的衣物便一件件地脱落了下来,露出艳红的小肚兜。

而现在,也算是老天爷慈悲,给县里送来了这样两个娃子,老妇敛下了松弛的眼皮,快地扫了船舱内的慕容和崔莞一眼,他们既然是从江水里来的,那么就还是送他们回去吧,也许他们真与河伯有缘,能够下去侍奉河伯的公子小姐,对于他们来说想必也是一桩好事,而对于他们鱼骨县来说也是救命恩人,将来鱼骨庙中也会贡上他们的神像,她和老头子会去年年给他们上香的,只要他们能度过今年,以后还能活着。

这个时候,追风已经走到了暗滩边缘,水流没到了它的腹部。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所有人都愣怔了,他们呆呆地看着小女孩动作,一时间没有一人从刚才的变故中回神,即使他们中有些人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原本柔弱不堪的小女孩忽然暴起一脚踢在了妥妥儿胯~间,而后不知怎么在妥妥儿手腕上一敲就轻易夺下了他的腰刀,还一刀砍向了妥妥儿,可是他们却仍是看不明白想不明白。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响,他长长的睫毛微微地动了动,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如海一般湛蓝的眸子,有一种令人迷醉的神秘色彩,金蓝眸,熠熠生辉,他的存在令周围的一切增色,他便是凤凰儿慕容冲,是燕国的太子殿下,亦是燕国最美的人。

“是一队人马,大约有五六百人之多,听着并不像是一般的马队,倒像是军队,正像我们这边过来,大约半刻钟便能冲到我们这儿。”卢十三面色有些白,双眉紧皱着对大家道。

所有人目光中的震惊越厉,他们都不能解释面前生的一幕,只有崔灏,望着空空如也的棺木,沉痛悲伤沉浸了他。

卢僧宝看着落落为难的样子,心里软了软,问道:“落落,这样说你知道这是什么书?他们在干什么?你告诉我!”

青衣话音刚落,房门又吱呀一声响了,这会儿进来的却是崔灏,他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眉间也多了丝忧色,今年像是个大旱之年,若是这老天再这样滴雨不下,这北边六郡的人民可是会颗粒无收,到时候饥荒会降临这片土地,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死去,饿殍遍地,赤壁千里。北方草原上那群虎视眈眈的胡人也将失去肥沃的草原,为了抢夺粮食,战争更加无可避免。从以往的史书记载来看,旱灾又往往伴随着蝗灾,这之后又会是涝灾,在北方这片土地上,几乎已经成了定律,接二连三的天灾将会使这一片土地生灵涂炭,没有个数十年恢复不了元气。

崔灏考察完之后就定下了授课的时间和形式,每日上午学习诗文策论,下午完成上午布置的功课,然后剩下的时间便可自行安排,有一点,崔灏补充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礼乐书数他能教,但这射和御他虽不教却希望卢童鞋能够另寻师傅教之,考虑到卢童鞋目前的年龄与身高,他要求每日早起绕书房前的院子跑上十圈。

在座诸人都俱是一愣,尤其是卢老爷,他皱着眉一脸不赞成地瞪着朱氏,只是朱氏犹在气头上,根本不想去理会卢老爷。

张陈氏哭笑不得地望望崔灏,上前抱起了崔莞将她放上马车,崔先生的这点心思她当然看得明白,这爹就是防着每一个男人,咳咳~

入夜,崔先生已经醒来了,人不像之前那么憔悴,崔莞虽然还没有醒来,但是烧却也是退下去了。

黑衣少年望着两只狐狸的眼睛慢慢地充血变红了,他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十分狰狞,就像是见到了最最深恨的仇人。眼前翻涌的是幼年时那最不堪的一段记忆,是自己姐姐清河郡主被那群人渣逼着和牲畜交~媾的画面,是姐姐绝望的眼神,是他们丑陋的面孔,还有那只公鹿恶心的鸣叫……

张陈氏和张文安听到胡神婆对那厉鬼的形容,眼中俱是惊愕,多年前的那一幕顿时闯入了脑海,即使过了这许多年,他们都依旧清楚地记得那时王婆子母女的惨象。失了双耳?!那人不是王婆子还能有谁?!

张小五看到崔莞披散着头向自己跑了过来,顿时跑上去迎住。

一人两狐就这样对峙了半晌,就在崔莞额头都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睁得眼睛都酸的时候,她肚子里一声“叽里咕噜”声终于打破了双方对峙的局面。崔莞尴尬又懊恼地咬了咬牙,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失了气势,对面的狐狸却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一只向着山林那一边跑了过去,剩下的一只冲着崔莞“吱吱”地叫了一声。

即使现在已经认可了如今的父亲,如今的生活,甚至是如今的身份,可她还是偶尔会忍不住想起那时的生活,唏嘘感叹总也是免不了的。从一个年过三十的大男人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这样的转变几乎是毁灭性的,若不是因为刚出生身体孱弱,而作为婴儿的她也没法开口说话自己行动,她甚至不敢想象在这样的时空她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从而被村民们当成妖孽焚烧了。或许她该庆幸,那时候的自己实在是虚弱得就连呼吸都困难,更别说做点什么了,所以她才能有漫长的时间一点点说服自己相信接受,认可这个老爹还有这个世界。即使某些刻在骨子里的观念仍旧没法一时间转变,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转变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只要好好地活着,带着上一辈子的遗憾还有祖父的期望,好好地活着。

头痛欲裂,这些被尘封的记忆竟然被打开了,那些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活,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疯狂的笑疯狂的哭,那些一支支不停在眼前晃荡的针管,还有祖父苍老悲痛的双眼…

“爷爷……”听着老人自小对自己的昵称,崔莞眼中的泪水流得更汹涌了,可是他却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一眼老人,他对不起他的期望,对不起他的栽培……他是那样的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老爷子置气,为什么不顾及老爷子的感受……现在他觉悟了,他想要好好地陪着老爷子,可是却早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崔先生,请多保重……”张陈氏望着这样的崔先生忍不住眼里盈出泪水,说不出话来,可是她却不能忘记手里的女婴,“崔先生,崔夫人她为您留下了一个女儿……”她想要给崔灏抱一抱怀中的女婴,却又担心他这样样子还能不能抱起女婴。

大约一刻钟后,张小五提着一木桶的热水走进了房间,“娘,热水烧好了。”

“啊——”巧姐儿从心底嘶吼了一声,阴冷嗜血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晕迷的崔氏,此刻她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仇恨都转接到了崔氏的身上,如果不是这个番婆子,崔先生一定早就收了自己,如果不是她肚子里的孽种,她也不会需要这样低声下气地伺候她整整一年,崔氏不死,如何能平息她心中的恨意。

张癞子家的婆娘和王婆子吵起来,最后捅了人家的底细就是为了自家小子死活要娶巧姐儿这事儿,那傻小子不知道巧姐儿纯粹是和他玩玩而已,竟是偷了自家的钱,想要和巧姐儿来一出私奔。可想而知,后果很凄惨。第二天王婆子拎着人家的小子冲到了张癞子家,指着门破口大骂,说他家小子竟然勾引她家闺女,她家闺女怎么样怎么样的冰清玉洁,怎么会看上你家的小癞子,要不是她晚上起夜听到怪声,自家闺女就要被这小子给玷污了,所以张癞子家必须给她一个交代,否则她便要到里正那里去告他们。

崔莞只静静地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事实上根本没有一个人有说话的欲~望。

原先将她们从下人院领出的管事这会儿又将她们交给了从院中出来的一个男子,他神色冷峻,淡淡地扫了一眼站在风中瑟瑟抖的众丫鬟,简短地道了一声“跟上”便转身向着院内走去,动作利落,丝毫没有赘余。

崔莞低着头跟在众丫鬟之间,她比大家都娇小的身形使她能够躲藏到其他人身后,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更加突出了。

那男子吩咐她们站在院子中后便转身离去,不再留下任何指示。

于是,她们便被丢在了这露天的院子中。已是下过雪的冬季,北风吹在身上寒冷刺骨,即使有厚厚的夹衣保暖,可终究站得久了,整个人便冰冷下来,有些女孩子的脸都成绛紫色了,嘴唇更是冻得颤抖,只是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敢擅自行动。

崔莞越将脖子缩到了领子里面,禁不住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这该死的封建制度。

与院内的冰寒截然相反的却是主屋内,暖炉的热气蒸腾着熏着,暖洋洋的,丝毫也不见一丝寒气。榻上的男子终于翻完了书册的最后一页,抬头看到静立在一旁的6方,缓缓地开口道:“有什么事情吗?”

“少爷,大夫人又送了一批丫头过来。”

“嗯?哼~既然送来了那就和以前一样处理。”也许是提到了某个让他不悦的人,榻上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的声音也喑哑起来,只是喑哑中又隐含着尖锐,那种金石相击一样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莞莞受凉是咋回事你们应该能猜得出来吧?于是,后面还会略略提及。重要的是她借着这次机会不在装傻了,望天,其实当傻子也挺累的……

噗,有种不知道要说什么的赶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