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难产(二)

“我说,婆娘,你要不要去看看?上次咱们家小六差点没了还是崔先生看的病,又给我们上山采了药,这才把小六从鬼门关拉回来,崔先生对我们家有大恩,那王婆子母女照看着……”男人擦了把额头的汗,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怕是会出事……”男人没有把话说尽,然而话里的意思却非常清楚。

“这……”女人听到自家男人的话也不由得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迟疑了一下,她男人说得对,可是他们家和崔先生家却没有多大的来往,这贸贸然上门恐有不妥,需要一个好借口。

多年夫妻,男人立即看出了女人迟疑的原因,望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张五郎,咬咬牙扭头对着自家婆娘道:“你就回家把那只老母鸡捉了送去,就说是感谢张先生对小五的教养,那鸡给崔夫人补身子。”

女人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农人朴素的思想告诉她,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他们要知恩图报,遂点了点头,两手在衣襟下摆狠狠地搓了搓,应声道:“哎!我这就回去。”

“嗯,去吧,小五快跟你娘一起回去。”男人拍了拍张小五的肩头,虽然张小五才六岁多一点,但这小子自小聪明,又蒙崔先生教导,平时勤学好问,心智已然比同龄人成熟不少,甚至不输于普通的成年人,他们家现在没人把小五当做小孩子来看待的。

“我明白了爹!”小五神色郑重地对着自家老爹点了点头,虽然还是一张稚嫩的面孔,但此刻看上去却全然没有了小孩子的天真懵懂。父母的对话虽然语焉不详,但是他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王婆子母女可能会谋害美丽温柔的崔夫人,他绝对不想这样的事情生。

“好,好小子,快去吧!”男人看到儿子很明事理,欣慰地拍了拍小五的肩头,这一掌不免有些大力,小五毕竟才一六岁多的小孩子,这黄豆芽似的身板顿时被自家老爹拍得一矮。

村西山腰上的崔宅内,一身蓝布长衫的崔先生正一刻不停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很是着急,他时不时地张望着主卧室的门,门内每一次传来凄厉的叫喊他都忍不住冲到门前去,恨不得立即破门而入。

“啊——好痛——啊——”门内崔氏又惨叫了一声,这一声却比之前的每一声都凄惨,然而这一声落下,门内却再也没有声响。

崔灏脸上的着急顿时变成了惊慌,“月儿——月儿,你怎么样了?月儿——”他冲上了前,想要推门,然而门却被从里面拴上了,“王婆,王婆,夫人怎么了?开门——快给我开门——”“啪啪啪——”崔灏大力地拍着门,嘶声竭力地喊着。

然而门内一时间却还是没有任何声响。

“开门——王婆,巧姐儿,给我开门,让我进来,月儿——月儿——你出声啊——”崔灏血红了双眼,拍门不管用他已经开始用肩膀不停地撞门。

“娘,怎么办?”门内巧姐儿看着床上晕迷的美丽女子,又望了望不断震动的大门,神色惊慌地向着自家老母求救。

“没出息!”王婆子瞪了眼巧姐儿,低声喝骂了一句,“你看着她,别让她生出来,我先去顶着。”说罢,王婆就走向了大门。

“老爷,您冷静点,夫人没事,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有时候可能还会痛上一整天,老爷……”

“王婆,把门打开,让我进来!”崔灏打断了王婆子的话,他现在是铁了心要进去,谁也拦不住。

“老爷,产房污秽,您可不能进来,万一您被这血光一冲,您可让我们母女怎么活啊!”王婆子见劝不住,顿时耍起了她最拿手的无赖,同时扭头望向巧姐儿,冲着巧姐儿使了个狠厉的眼神。

巧姐儿看见王婆子的眼神,顿时吓得哆嗦了一下,一张俏脸瞬间惨白下来,然而眼底却有着魔鬼一样的火焰正在不断地燃烧起来,她盯着崔氏圆滚滚的肚子,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紧,尖利的丹蔻已然刺进掌心,然而她却没有丝毫感觉了。

她已经忍受了整整一年了,那样漫长而痛苦的日子,全都是不见天日的黑暗,现在,她终于要摆脱这样的生活了,她再也不会是一个失败者,她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她已经死过一次,如果这一次还下不了手,她就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她不想永远那么默默无名,过着苦巴巴的日子,更不想为生计遭人白眼,她这么漂亮为什么就找不到一个疼惜自己的好男人,她应该是穿着绫罗绸缎,有数不完的珍宝饰,她想吃什么都能够吃到,她应该是被男人捧在掌心疼在心坎里的人。如果没有少夫人,如果没有给少夫人通风报信的欢儿,这会儿她一定已经被少爷捧在手心了,即使是天上的月亮,少爷也一定会为她去摘下来。

“啊——”巧姐儿从心底嘶吼了一声,阴冷嗜血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晕迷的崔氏,此刻她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仇恨都转接到了崔氏的身上,如果不是这个番婆子,崔先生一定早就收了自己,如果不是她肚子里的孽种,她也不会需要这样低声下气地伺候她整整一年,崔氏不死,如何能平息她心中的恨意。

她猛地扭头望向了窗边几案上的花瓶。

院子里,小五带着他娘张陈氏已经赶到了。张陈氏一听院子里只有崔先生声嘶力竭的声音还有王婆子的语音,却惟独听不见崔夫人的叫声,心里登时咯噔一声。赶忙拉着小五向前冲进去。

“崔先生!”张陈氏冲着崔灏喊了一声,然而崔灏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拍着门,压根没有听到张陈氏的声音。

“崔先生!”张陈氏无奈只得提高了声音冲着仍在拍门的崔灏喊了一声。

这下崔灏终于注意到了张陈氏,“你是……”他迟疑着问道。

“崔先生,我是小五的娘,”张陈氏一把将小五拉到身前,“崔先生,崔夫人这样已经多久了,叫稳婆了吗?在里面的是王婆子吗?”张陈氏不愧是十里八乡都算得上干练精明的女人,一上来就问出了一连串关键的问题。

崔灏却被这些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他光顾着担心哪里还会记得时间,只觉得比曾经生命里最黑暗的那段时光也漫长,而稳婆,他竟是从头至尾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我……王婆子她们在里面……”崔灏憋了半天终是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们?”张陈氏脸色立即变了,“巧姐儿也在里面?”

“……啊,是。”崔灏点了点头,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张陈氏蓦然变了脸色。

“王婆子,开门,”张陈氏狠狠地一咬牙,那两母女果然心存歹意,也端的是心狠手黑不要命了,巧姐儿一个未出嫁的闺女进去这算什么事儿,能帮上什么忙,她狠狠地拍着门,她最怕的就是这两母女现在已经得手了,“王婆子快把门打开,你若再不开门崔夫人出了什么事儿,我就去告官,告你们两母女杀人害命!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叫我男人来撞门!”

门内王婆子听出了是张陈氏的声音,顿时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她以为这近一年来村里的人都不和崔氏来往,就是因为她的传播起了作用,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丑陋的番婆子打交道,即使那是崔先生的妻子,再加上崔先生家住在偏僻的山腰上,平日里除了读书的小屁孩几乎没有什么人会上来,崔氏又整日里躲在家中,她以为等到她生产的时候,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绝对是她们下手的最好时机,崔先生一个大男人又懂什么,到时候一尸两命也不能怪她们,这年头难产死亡的海了去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要怪也只能怪崔氏命不好。她不是番婆子嘛,一定是这样才不受祖宗保佑落得这样的下场。

然而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时竟然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搅局的人——张陈氏。听张陈氏的叫喊,不用说对方已经知晓了她们打的是怎么主意,一想到她还带着自家男人,王婆子的一张脸就止不住地变色了。然而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就这样罢手让她怎么甘心。

王婆子眼里闪过一道狠毒的光芒,倏地转头望向巧姐儿的方向。

巧姐儿正举着硕大的花瓶一脸惊慌又狰狞地望着自己。

王婆子立即上前,看了眼依旧晕迷的崔氏,枯瘦的双手突然伸出抓住了被子一角狠狠地冲着崔氏的脸上捂去,“砸她肚子,快!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她望着巧姐儿,压低声音厉声道,眼里全是丧心病狂的色彩。“娘有办法!我们不会有事的!”

门外,张陈氏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响,就连崔先生也反应了过来,用肩膀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门,眼看着门栓就会断裂。

“娘!”这都是你逼的!巧姐儿狠狠地闭了闭眼,高高地举起花瓶向着崔氏隆起的肚子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