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妆和香莲知道了这事,都有些焦急,秀兰却不慌不忙,叫云妆来服侍她换了衣衫,又叫赵和恩准备马车,然后吩咐香莲:“你去请章怀云来一趟。”

皇帝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最近御史们正忙着和陈祖生等太监唇枪舌剑,已经好久没人上折子指责他的私生活了,他自然也不想去惹他们,就听了秀兰的话,一直呆在西苑里没出去。好在天越来越暖,也能上船游湖了,少了几分烦闷。

秀兰扶着肚子站起了身,香莲忙上前扶着她,她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问:“他跟着陛下去了?”

秀兰就又继续说道:“反正这些宫人多是在京郊采选而来的,只要是家中还有亲人在的,放的时候记录在案,若有了什么追查也方便,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太后自然不是关心自己的健康,估摸着也是想试探自己是不是有孕,秀兰看皇帝面色平静,就说:“你还是没告诉她?”

关续却不想再说下去,他转头看看窗外,说道:“小的没去过,详情也不太知晓。时候不早了,小的就不扰娘子歇息,先告退了。”

说着话已经进了屋子,香莲和玉枝给秀兰脱了大氅,又服侍她进西次间去坐下。秀兰抱着手里的手炉,笑道:“吵吵闹闹才热闹,过年么,就是要这样。”又叫冬梅:“去看看你云妆姐姐在做什么?没事的话,叫她来给我念书。”

秀兰抬头看了一眼香莲,见她神色一如往常,恭敬温顺,却莫名有些不卑不亢的态度。她没有再追问,叫香莲扶她起来,作势要走,却又突然站住了问:“当日云妆刚被送到陛下那里的时候,你可在场?”

他又细细嘱咐了关续许多事,才起身要走,“你以后多跟彭磊学着点,多长点记性。”

秀兰看见房里没有旁人,推了他两下推不开,也就任他胡闹了,哪知男人惯会得寸进尺,手里摸着总觉不够,还要解开她的衣襟,秀兰忙按住了他的手说:“别闹,一会儿香莲她们进来了,大白天的,你羞不羞?”

听了这话秀兰忽然笑了出来,“我想要个儿子。”必须是儿子,她要生下长子。

香莲点头:“这是高宗皇帝遗命,自然是要合葬的。”

秀兰又跟昏君说了一会儿话,渐渐有些昏昏欲睡,皇帝就扶着她躺下,又叫玉枝取了薄被给她盖上,自己就坐在她身边翻书。一本书才翻到一半,彭磊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皇帝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放下书,下地走到彭磊身边,低声问:“何事?”

皇帝又让香莲和云妆也退下,自己亲手把床帐挂了起来,坐到床边去揽秀兰的肩,笑道:“你这个糊涂虫,怎么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都迷糊着?亏得今日叫了御医来看。”

看出秀兰是诚心诚意,珍娘的决心也越坚定了,她反握住秀兰的手说道:“娘娘,只要有陛下的宠爱在,名位和子嗣都是早早晚晚的事。您放心,我是仔细想过了的,我的处境您也知道,全靠身边有两个忠仆相护,自己也藏了些积蓄,不然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他是想说,皇后是个文盲?秀兰惊讶的瞪大眼睛:“此话当真?”

就答了一个字,胡太后眼眸微阖,左手拇指轻轻摩挲右手上的扳指,微笑问道:“怎么没带那王氏回来?”

皇帝伸手扶起了她,笑道:“好了好了,不提这事了,咱们出去走走,好容易出来一回。”拉着秀兰两个人出了酒铺,那些“非专业演员们”一撤,外面顿时冷清了许多,两个人从街头走到街尾,在鲜味楼吃了一餐饭,就回西苑了。

皇帝伸左手拍拍秀兰的手,说道:“我不是生气,只是如今你我二人尚青春年少,何必想这些事扫兴?过几日我再带你去打猎如何?”

不料王娘娘还有回来的一天,更不料王娘娘还是个说话算数的,真个将他解救出来,还能让他到励勤轩侍候,顶了他最恨的韩桥!关续见到韩桥的时候,甭提有多扬眉吐气了。所以他心里也是真感激秀兰,经此一事,也看到了秀兰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这么好的靠山还不捧好了?

皇帝拍了拍秀兰的肩:“又说傻话了,有我在,谁敢瞧你不起?”

旁边的云妆忙拉着她劝:“太太千万别这么说,娘子正想出家万事皆空呢,您这么一说,她不更万念俱灰了么?”

珍娘凑近秀兰耳边,把她的主意说了,秀兰听了琢磨半晌,又跟珍娘商量了一下,然后起身下楼对彭磊说:“我家里没有笔墨,就不给陛下回信了,你替我回禀陛下,就说秀兰自知有错,不堪侍奉陛下,请陛下勿再以秀兰为念。”

如果她要一辈子留在家里,短时间内还好说,要是时候长了,难保家人心里没有怨言。秀兰暗自苦笑,她虽然也想依靠自己改变现状、让全家都富裕起来,可是前面十几年她已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来让家里过得更好一些,却从来没找到快有效的办法。

许太太转头看秀兰,秀兰有些歉意:“给您添麻烦了,不必叫他们进来了,说我这就出去。”

秀兰记得那次也是有人到访,许太太不叫放人进去,那人就在外面传话,说老太太和二老爷让您在这里好好休养,不用惦记家里,新二奶奶持家有道,又能给家里开枝散叶,您什么都不须担心了。里面的许太太隔墙往外扔土块,把来人直接给扔走了。

“若娘子一时半刻不想回来,你就留下侍候娘子,有什么事即刻报回西苑来。”皇帝又嘱咐了几句,让她吃了饭就去找章怀云,跟他一同去刘家坳。

他说的十分诚恳,皇帝听了心里舒坦,一笑说道:“就你乖觉!”说完却又叹气:“如今还惦记朕饮食的,也就你们几人罢了。”脸上的笑意也随着叹气声淡了。

“师父息怒,等陛下过些日子消了火气,咱们再另寻一个温顺听话的送过去便是了。”刘群振忙开解夏起道。

“二妹起来了?”二嫂田氏一见了她就满脸堆笑,“唉哟,当心,二嫂给你把水送上去吧?”

秀兰不太喜欢被休这个词,还不如自请下堂,可是估计她说了也没人相信她是自己要回来的,算了,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秀兰决定先不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再说。

“你低声些!”香莲把窗子打开,倚在窗边往外看,低声劝云妆:“知道你为娘子鸣不平,可是我们人微言轻,多说多错,娘子又走了,再没人能给我们撑腰,如今咱们也只能谨言慎行,不叫人抓了把柄。”

香莲和云妆两个携手站在门边,眼看着秀兰的轿子行了出去,那门复又关上,都忍不住泪洒衣襟,默默的转身回了逸性堂。等回到逸性堂,进了秀兰住的屋子,看着摆设用具都在,人却已经走了,又都觉得心酸。跟忐忑不安的冬梅、玉英等人说了实情,一屋子人就这么对坐呆,连午饭都没人有心情去吃。

这一会儿的沉默让两个人都冷静了一些,恰好此时韩桥捧着那套衣衫进来,打破了室内的静默。皇帝不知秀兰想干什么,就站定了看着她,秀兰也没有要接那衣服的意思,只说:“拿个火盆,放到院子里烧掉。”

“里面哪位大人在?”关续左思右想,硬是停住了脚步,问守门的内侍,还频频给他使眼色。

皇帝听了就放心了,他想着西苑里也没什么大事能惹得秀兰不高兴,所以就相信了香莲的说辞。等秀兰醒过来,让她穿好了夹袍,带着她又去荡秋千,还哄她:“噩梦有什么可怕的?有我在,万事都不须害怕。”

真是幸亏知道得早啊,幸好自己一直警醒着,没有动真感情啊。秀兰叹了口气,劝自己把这股难过抑郁排遣出去,想想自己那宏伟的目标,何必在意这一时的坎坷,管他又看上了什么人呢,只要自己还有宠爱,只要自己能抢先生下儿子,他爱跟谁睡跟谁睡去!

彭磊陪着笑,安慰秀兰:“娘子放心,小人瞧着郎君并没有纳新人的意思。”

秀兰脑子里转的飞快,如果事情真如她们猜测的那样,皇帝在励勤轩里藏了个新欢,她要怎么办呢?

秀兰实在是哭笑不得,拉住他的手哄道:“回去再揉。”总算是哄着他上了轿子,两人一起回了逸性堂。秀兰让关续等人服侍皇帝沐浴,自己先去拆了髻,然后也更衣沐浴。不料刚洗到一半,穿着里衣的皇帝就钻进了净房,就地跟她洗了一回鸳鸯浴,折腾到了半夜,最后实在累极了才睡。

秀兰刚跟皇帝打了赌,她叫皇帝这般说,赌夏起听了必定以为皇帝不高兴要求饶,皇帝却说不会,跟她定了赌注,然后就说了那一番话。到此时秀兰也只能微笑着命人端了一杯酒给夏起,说道:“夏大人劳苦功高,今日升任司礼监正是实至名归,我并无别物可为祝贺,仅此一杯水酒聊以致意。”

“我进宫去她才会更生气。”皇帝揽着秀兰一起坐在秋千上,让彭磊在后面轻轻推,口里安抚秀兰道:“你莫怕,她就算生气也是生我的气,跟你不相干,只要你生下了孩儿,她便是再有什么不满也都消了。”

皇帝这是想干嘛?要跟太后明目张胆的对抗?秀兰忧心忡忡,要是依着她,把那几个太监教训一顿,再送回太后面前是最好的,一则表明态度,二则也不至于搞得关系太紧张。可是现在皇帝直接把那几个人交给宫正司,在太后那里就是有来无回,一准觉得这个儿子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只会更加生气。

“怎么回事?”等她们一走,秀兰就问赵和恩。

香莲等人迎上来行礼,回禀道:“陛下,宫内来使已经上了画舫,似乎没有寻到娘子,还在湖里游荡。”

可是范忠这都去了多半天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啊?眼看着太监们要自己划船去追秀兰,香莲等人阻拦不得,想着他们应该也不会划船,就让他们去了。

一行人慢慢悠悠的行到了赏荷亭,秀兰走到栏杆边,果然看见湖上有几条船,船在莲叶中穿行,戴着斗笠的宫人们正在采莲蓬。还有隐约的歌声随风传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