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宇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碰到皇帝的目光又立刻低头答道:“是刘群振刘大人。”

这就是默认有殉葬的事了,秀兰改拉着他的衣襟,又问:“那你想要旁人给你殉葬么?你又不喜欢她们,做什么要叫她们死了陪你?”

“也好,你这里确实不需内侍,只是还该多选几个宫人,我瞧你身边也只香莲和云妆得力,叫黄国良再多给你选几个。”皇帝想着他跟秀兰住在一起,她有两个跑腿的小内侍已经足够,彭磊也说范忠很机灵、办事得力,就点头答应了。

佳人在怀,皇帝的心情好了许多,耐性也有了,就点着秀兰的鼻子说道:“哪里有什么新人?不过是个宫人,我本来就说你不喜欢便送她走的,偏你倔性子上来,唉,算了,旧事也不必提了。你放心,没有新人,这些天我想你还来不及,哪里有什么新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再耽搁要关城门了。”

赵和恩就把秀兰的处境简单说了,秀兰半路回去,村里人的侧目、家人多番施压,她在家里坐不住,只能去寻外人说话,从佛法里求安宁等等,说到最后声泪俱下,再次磕头求皇帝去劝秀兰。

信封里只有一页纸,字数也不多,秀兰上下扫了一眼,冷笑出声:“就这么点事还写信,叫人传个话不就行了?”

章怀云心里也在打鼓,这位王娘娘很明显是想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就不知陛下吃不吃她这一套。他打定主意不多说一言,只源源本本的转述秀兰的话,于是就答:“是,陛下,这是娘娘的原话。”

小丫头把那些人的装束描述了一遍,秀兰听完皱眉:“是宫里的人,他们又来干什么?”说完抬头看着许太太说:“太太,我能不能在您这里躲一躲?”

“这……”秀兰有些迟疑,“许太太你放心,我只是刚好走到这里,并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什么。”

好像每一种都很不简单呢,秀兰想想就十分泄气,到后来实在受不了寒意,关了窗子回床上去躺着,可是翻来覆去的做了一堆繁杂的梦,到底也没睡好觉,再起来的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

夏起察言观色,现此时不是劝诫良机,顺势退出,冲着满怀希望迎上来的彭磊摇了摇头:“陛下正恼着,实在不宜多劝。”一路出去到了外面,看彭磊还是苦哈哈的模样,夏起为着笼络他,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内官监章大人近年颇得陛下欢心,他又与此事无涉,不如请他来劝一劝。”

怎么姐姐也是这一套!秀兰不服气,争辩道:“这能怪我么?是他要选那个海棠的,既然他要选她,我又何必厚着脸皮留下来?这一次我要是松了这个口,后面什么桂花、秋菊的都来了,我收拾得过来么?再说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我已经回了家,他也有了新欢,断不可能再接我回去。家里要是不愿意留我,我就去庵里做姑子去!”

“那娘子今日为何突然心血来潮去了励勤轩?”

“娘说什么呢,您和爹爹都长命百岁!”秀兰现在还想不到那么久的以后,她只觉得很疲惫,想好好睡一觉,于是就问张氏:“娘留下来跟我睡吗?”

赵和恩完全傻了,他不过就出去了两个时辰,西苑里就翻天覆地了?可是彭磊也不可能有胆子拿这事开玩笑。他站在敞厅门边,有些犹豫不决的东瞧瞧西望望,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恰在此时,两个宫人一起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赵和恩一见就舒了口气,忙迎上去:“香莲姐姐,云妆姐姐。”

她这样一摇头,插在间的木簪就露了出来,皇帝看着有些眼熟,弯腰伸手抽了出来,也不管秀兰散落下来的头,只拿着簪子细看半晌,忽然嗤笑出声:“原来这簪子是一对啊,既然另一支早已折断,独留一支又有什么趣味?”说着话在秀兰终于抬起的惊愕目光中,将那木簪用力折断。

彭磊十分迅的应了一声,然后小跑到了门边,叫道:“陛下。”

关续呆呆立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王娘娘挖的坑,可是他又不敢立时反悔,眼看着云妆取了衣服回来,还呆站着不动。

秀兰目光对上香莲恳求的双眼,咬了咬牙,说道:“还不快起来!谁叫你跪了?”说完终于站起身给皇帝行了一礼,“皇上这么早就回来了。”

彭磊一再跟秀兰保证,眼下皇帝对那海棠还只是留意,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举动,又说近来事务繁多,大臣和太监们都常来常往,皇帝在励勤轩常常一忙就是到下晌,还要赶着回来陪秀兰用晚膳,确实并没有宠幸那位海棠姑娘。

秀兰冷哼了一声:“你不说总有旁人说,不然我如何会知道什么海棠?我只是觉得心冷。郎君跟前本来该当你是最亲近的那一个,偏偏关续因夏起的关系,得了郎君的青眼,平步青云,愣是把你挤在了后头,这几个月若不是我瞧着你勤谨,时常提携一二,只怕你连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可到如今又如何?”

“知道了,你让郎君放心,这些活计我在家里常做,无事的,让他等着吃面吧。”秀兰打走了彭磊,看着面煮的差不多了,就捞出来放在凉开水里,又把已经炒好的酸笋肉丁放好调味品盛出来,让人装好了提着,跟她一起回逸性堂。

“别闹了,叫人看了笑话!”秀兰指了指宫人们那边,拉着皇帝起身,“月也赏过了,酒也喝过了,总该回去了吧?”

“好啊,陛下身边有这样贴心贴肺的人服侍,是你我等人的福分。”黄国良笑的眼都眯了起来,还举杯向对面的夏起示意,跟他遥遥干了一杯,待放下酒杯后叹道:“到底还是夏大人知道陛下的心思。”

秀兰被他这句话吓的腿一软,她哪里就算主母了啊?!可惜这里没有给她表达意见的机会,那一群人已经再次下拜,口称:“臣等叩见娘娘,娘娘万安。”

香莲看见忙拦着:“娘子使不得,这是内造之物,上面都有标记的,娘子若是想赏给娘家人,不如准备些金子,也可让他们按自己喜好打造。”

皇帝也没想要秀兰安慰他,事实上他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安慰的,反而还想着要安慰秀兰,低头轻轻的亲秀兰的脸颊说:“不过这些你都不用管,有我在呢,我一定会保得你周全,谁也伤不了你。”

云妆犹豫了一下,附在秀兰耳边说:“奴婢猜着,陛下应是要找出那传话的人。”

直到出了励勤轩的院子,扶皇帝上了轿,关续才低声说:“陛下莫急,适才小的是为了不让两位阁老阻挠,才故意如此说的,娘子安好无恙,只是宫里来的内使已经上船去寻娘子,小的一时情急,出此下策,请陛下责罚。”

秀兰听着不好,对于太后居然能知道他们两个的私房话,更是心下大骇,不等那太监全部说完已经准备要跑,待到太监说完,有人要来捉时,她立刻一跃而起,转头就往外跑。

香莲垂手侍立在旁,答道:“依奴婢看,彭磊实是一番好意。”

秀兰吩咐关续去叫人传膳,然后自己亲手给皇帝端了一碗茶,“累了?先喝口茶。”

她所有的能支撑自己的理由,都是先生下儿子,然后等儿子做皇帝以后,自己能做一个随心所欲、自由过日子的太后。不必再看人眼色、仰人鼻息,只需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就好,最好能让那些死太监都去死,真的死,这样就爽了。

两个人放下茶盅起身,皇帝依旧牵着秀兰的手,说:“我教你拉弓。”一边说一边出门上马,仍是两人一骑,一马当先的进了树林,刘群振等人则四散开来跟着前进。

安心的秀兰在到门口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问身后的皇帝:“去这么多人?”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山呼万岁,真是把没见过大世面的秀兰惊的不轻。

秀兰做出放心的样子,轻呼一口气:“那可太好了,我真怕因我身上不便,不能伺候五郎,五郎就要另选新人了。”

独自躺在床上的秀兰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她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外面守夜的云妆听见动静,掌灯进来问:“娘子,做恶梦了?”

心里怒火滔天,可是渐渐冷静的秀兰又觉得颓然,她刚刚听说了夏起和皇帝之间二十年的情分,若是此时她不管不顾的冲过去兴师问罪,想来顶多是那死太监认个错就完,不,还不一定有认错呢,那是她定过亲的人家,谁知道是不是皇帝授意的?若是她贸然冲过去,惹的他们动了杀心,又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哄我?”皇帝听到后面笑了出来,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秀兰问。

“我饰够戴了。”这些金玉饰太重,她又不肯整副头面都戴着,所以对新打一副饰的热情不大,秀兰想了一想,看着皇帝说道:“要不你再带我出去走走吧?”

外面下着雨,别的事是不能做了,皇帝叫取了秀兰的描红本子,继续教她认字写字,等到认完了字,秀兰自己练字的时候,他就拿了一本《吕氏春秋》坐在一旁看。

秀兰摆摆手,送走了他,只觉得眼睛困得都睁不开,也不管么多,还是倒头就睡了。等醒来已经快到中午,她睡的出了一身的汗,在抱月楼里又简单洗了个澡,皇帝还是没回来,秀兰就叫了赵和恩来问:“知道都是谁来了么?”

皇帝捏了捏秀兰的掌心:“下一句。”

皇帝放下手里的书,答道:“传到厅里吧。”又起身去看秀兰写的字,“唔,不错,难为你肯用心,好了,今天就到这吧,咱们明日再练。”

秀兰一怔,转头看却是夏起,她微微点头:“夏大人。”

关续等人已经先行去定好了雅室,等皇帝和秀兰到了,就直接把他们迎了进去,里面连茶水都已经烹好,关续亲自伺候着倒了茶,“是咱们自带的明前龙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