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想她死。所以再见面就下此狠手。

她贴在门边听了会儿,听见金大娘说:“不疼的时候就走走,生的时候好生……”

她说她人财两空——难道这个先前的张手美曾**于陈少爷?是自己贴上去的,还是被他硬来的?

张手美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人会来找她,看到他时她吓了一跳:“二少爷?”

这个时间,也忒短了点吧。

果然张阿生左右衡量,琢磨了一会儿道:“还是先养在桶里罢,最好明天就去卖,明日爹和你一起去。”

以前对张阿生说这话他没有直观的认识,现在拿儿子和女儿的情况一比较,还真清楚明确。其实在这件事上,他的意见怎么样并不重要,“你以前可是不会说这样的话,你将你娘的遗愿看得比什么都重。”

种荷不为莲藕只为欣赏荷花,好吧,是情操,是境界;养鱼不为卖钱只为享受垂钓,好吧,是品德,他高尚,难道也要求别人学他一样给鱼养老吗?

后一句话声音小,只有他俩能听见。齐二郎凑近她耳旁道:“你看出来了?聪明。不如我们交换一下意见?来来来。”

他说到天空,张手美就往天上看了一眼,今日太阳不错,天空也高远,秋高气爽。

说到暗生情愫,萧幂儿已不是羞红脸那么简单了,整个脸简直都在烫,她拿两只手贴上去,过一会儿,又拿张手美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都说我自己招供,不消你问。”

张阿生说得简略,粗粗带过,不过张手美倒是明白了,樊七巧的坚持竟然是赌气与恨意……大抵也只有爱与恨能让人有如此强大的毅力与恒心。

还擦了一点在手背上呢,已过半日,现在闻起来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张手美将手背伸出去给月娘看,月娘摩挲着那明显润细的地方,像是真感受到迎蝶粉的细腻一般,“还真是……”自己心中震撼了许久,又喃喃道:“一两?”

哦?怎么样对待乔娘……金大娘也提到过,不过没说到内容,只说是败坏她的名声。

咳咳。

齐夫人说完就出了花厅,到外院去了。张手美一口将手上的茶喝完,这是花茶,有淡淡的桂花味,是桂花茶吧?胃里空空的,只有先喝点水抵御一下饥饿。

锅中烧了开水,齐疱的手快得像飞鸿,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将需要的作料放进去煮,又回头对大力说:“香料不用多放,这道菜只用酒葱姜和盐,酒葱姜去腥,盐提味。”

还好没死,有脉搏心跳,只是晕了吧……

早上的酒楼后院,依旧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管事的说齐疱就在穿过一道花厅的里院里头,让她自己进去找。里院与外院只隔一个花厅,却像隔了一方天地,外院人来人往,挑着担子的推着斗车的,堆的东西也多,都没下脚走的地儿。里院倒是十分清幽,一个人都没看见。

顾先生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目送着客人的车子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了他才回转身子七路中文】月娘上前道,“顾郎,上次金大姐进城,托她带了几条鱼给我哥嫂,他们提过说想做些糟鱼,这些——”

张手美不知道顾先生的这位客人是何来历,他说的越起劲,她心里就越鄙视他。谁也不是神童,哪能一学就会呢?

“手头上的钱刚好只能付工钱,哎,倒是忘记了你还要上城里买五色纸,不然再多等几日,爹再想想办法。”

在眼泪掉出来之前,她想用倒水换水来掩饰,可是张仁美一直瞅着她,都看见了。姐姐到厨房之后,他一脸忧心地走到张阿生身边,“爹,姐姐她……”

张手美摆摆头,将一个对小狗那么执着的可怜孩子想得这么邪恶,真是——

古人的头张手美梳不来,自己的头都只是简单地扎一扎,她为她梳了两个小辫子,垂在胸前。

石头婶子在门外道,“生哥?你在家呢,手美……在家吧?”

“生叔回来了。”秀儿面朝着杉树林,张阿生和张仁美一转过来那个草垛她就看见了。

等等,她好像出点是说那狗?是……张家的狗?

她擦头的时候,小尾巴帮她洗好了梳子,“美姐姐,我帮你梳头。”

院子前是一片水杉林,中间有一条被踩出来的小道,走到转弯处的草垛子边,张手美追上了马远,“你等一等。”

张仁美点头,盯着屋檐下多的那个小人儿和小狗看,张手美在他耳边问:“小尾巴的娘是不是石头婶子?”他点了点头,张手美想,难怪了,这两人眉眼之间很有些相似,都是那种我见尤怜型的女人。

张手美歪着头想了想,“七八分饱就是在肚子里留点余地,空出几口来。”怕他不懂,又说:“就是——你只要觉得再吃几口就能很饱了,那你就一定要提醒自己这几口不能再吃了。”

只用油和盐也能做出好吃的菜,其实这里的人应该要求不高,哪有那么多讲究,做熟了能吃就行。

“嗯。”

将糯米稻草和泥按一定的比例混在一起,灌在木头模子里,塑好型,就可以砌出一定厚度的墙壁。张手美戳了戳原先砌的干掉的泥墙,现还挺结实的。

他抱着她一路快走,生出一阵风,好冷,感觉到他皮肤上传来的阵阵暖气,于是不停地往他的怀里缩,她记得他肩膀宽阔,手臂结实有力……两个人衣衫都湿嗒嗒的,为什么他的身子却那么暖和。

只要不离不弃,家穷点,又有什么关系。

“好的。大娘,秀儿姐,慢走啊。”

她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与陈家少爷有过什么具体的感情纠葛,也许陈家少爷死不足惜,可是曲中恒……他不算是坏人。凭心而论,真的不是。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心怦怦乱跳,她按住心口,试着叫道:“henry?”他的英文名。

陈少爷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但是马上又恼怒,继而幻化成无奈,最后还是回复到惊喜的神情,他的心里真有够复杂的,“张手美……”

阿九和齐二郎则是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暗语。他们都知道这两人有过一段往事,所以打暗语也是正常的。

张手美觉得自己快失去站立的力气了,昨天还在想缘分这件事,真有这样奇特的缘分吗?他们换了一世,换了身份,甚至连样貌都换了,可竟然还是遇见了。

这算不算他乡遇故知?张手美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个月,加上异时空,已足以让她忘掉与他的十年,可是他又出现了,这是将她的伤口生生地撕开,在上面拼命地撒盐……

他还是少爷,她还是一无所有的穷人,不管之前还是现在,他们之间都生过某些类似的事,他最终抛弃了她——这身臭皮囊都已经换掉了,为什么这狗血的故事不改改?

从三元楼的阁楼望出去,能看见整个江陵府绵延的屋脊,颜色深深浅浅,一重重,一片片,太阳照在屋瓦上,亮得耀眼。

阿九端一小壶热茶进来,倒了两杯。张手美望着袅袅升腾的热气,陈少爷挥手让阿九下去。

两人能坐下来聊天,他显得很激动。

“我一直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另一个人,不是我熟悉的样貌,不是自己的身体,镜子都被我摔了不知道多少面,我觉得周围的人都在与我开玩笑,或许这只是一个梦……”

他端过杯子的手抖了一下,热水顺着杯沿流下来,烫到了手。

他脸上的表情好痛苦,“手美,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毁了我的一切”

杯子随着他说话的力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大片的水泼出来,他抽回手,掏出一块帕子,“车子失去控制的时候,当时我恨不得将抢方向盘的手移到你的脖子上……掐死你。当我真真地看到车冲在半空,我彻底绝望了,知道我们俩必死无疑,可是你,你竟然还在笑——”

想要开口说话,张手美觉好艰难,喉间涩涩的。

“曲中恒,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责问我吗?你何尝又不是毁了我的一切?上辈子的事我们不说,翻来覆去你都是那几句话,可是这辈子呢,你不是同样伤害了我?总归都是我眼瞎,我不该认识你”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连忙将她拉住,“别走,我想和你好好聊聊。好吧,我们不要相互指责。”

热泪爬上脸,张手美拿手背抹了一把,她仰起头,不想泪再流出来。

当时,她也不是蓄意的,可是愤怒总像涨潮,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淹没她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