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村口走不了多远就到了岔道口,张手美停住步子,“我要去把香粉给月娘。”

“三小姐是何太守庶出的女儿,她母亲是位下人,也不是府中的下人,多年前只是进府上去做针线活,何太守当时还不是太守……她母亲出府后才现怀了孩子,竟然没告诉何太守这件事,也没找上门去,娘俩一直在市井之中谋生。前两年何太守认回了这个女儿,她才翻身做了主人,有了身份。吃过苦受过欺压,心中积怨越多,自然越想证明自己,将以前的街坊都忘得一干二净,将自己的身份举得高高的,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她就是抹上天下最好的香粉在脸上,恐怕还不及你脂粉不施——”

张手美让老板介绍一下最新最好的香粉。又扭头看了一下等候在店外的金在田。

张手美也想摇摇头。人人都说知子莫若母,张手美都能看出来的不妥,难道齐夫人这样精明的人看不出来?她不跟他较真,享受着他的稚气与依赖,一般做母亲的都是这种心态吧。不过,齐夫人脸上是真的有忧色,可能越是自己亲近的人越是在意,跳不出来冷静地看待。

齐疱捉了一条鲢鱼出来,交给一旁的小厮:“大力,这尾你来烹。”他自己另在厨房的缸里抓了一条鲢鱼出来。齐夫人又道:“就做那日送去何太守府上的那道。”齐疱点点头,对大力说:“这几种鱼之中,鲢鱼的食材如何最重要,清蒸和油浸最能体现出鲢鱼的清淡鲜香。对面的做的那道就叫清蒸鲢,取清明廉洁蒸蒸日上之意,我们酒楼做的那道叫油浸鲜鲢,还是送菜的人会说话,他们会说廉洁奉公,我们也会,油浸鲜鲢,如雪中寒梅凌寒不败,如塘中莲出淤泥不染,这样更能体现何太守的品质和可贵。”

“齐二郎是吧?”

她突然想起农夫与鱼的故事,好像自己的要求太多了,呵,她将银镯放在脸颊边蹭了蹭。

张手美惊了一下,还要另给佣金?

顾先生笑了笑,从桌边移到靠栏长凳上,半躺着身子,脸上已有微微的醉意。他的视线转到两个孩子身上,见他们姐弟带着简牍相携而来,自然知道是为何。

于是张手美便说顺便给她带五色纸回来,金大娘搁了茶碗要给她钱,她不要,僵持了半天。

这块牌位是张手美亲手刻的,牌位的底座是张阿生亲手烧掉的,若是一场争执,又牵扯到那么亲密的往生的人,争执的原因肯定不容忽视。真的是为他续炫的事吗?

难怪先前石头婶子见着自己是那样,不多说话,偷偷摸摸地塞钱,就连张阿生知道了这事都立刻表示马上去还……张阿生应该也是很难为吧,知道自己闺女的脾气,不想两边收拾,就说昨晚好了,石头婶子到了家门外边,张阿生都不请她进来,他们该是多么小心翼翼地避着自己啊。

小尾巴的脸藏在暗处,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但是很明显她已不往后挣脱了。

难道未来表姐夫是京城人氏?抑或是富贵人家?不不不,那样的人如何看上一个小小的农家姑娘。离得远,遇不着,没有机会看上啊。

使绊子,落井下石,小人才干的事,石青婶子这号人物,能翻多大波浪?但是有句话说得在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以现在的身份和处境,肯定该忍时要忍,改受时要受。

“别给我来这些虚的,”她还不坐,从她提来的篮子里拿出一件布料,“看好了,这可都是你那狗崽子干的好事,好好的一块棉绫白棉布,一大家子都指着用它做里衣呢,你看看,它给我咬成什么样子了!”小尾巴她大娘将布料展开,特地将被咬的地方挑出来,还指着弄脏的地方道:“又咬又拖,这黑印子能洗掉么?!这块布料大几十文,就这样废了!”

罩房里有摘回来存放的皂荚子,先前用过,知道怎么用。她拿了两根出来,用纱布包好,小尾巴机灵,赶紧去拿了块小石头来,“美姐姐,我帮你砸。”

其实张仁美吃着也觉得咸,一点也不像前两日大快朵颐,不过他吃饭的习惯不错,从来不会在桌子上乱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将三个大人轮流地看。

金大娘在身后说:“就她大娘那精明的人,怎么会浪费粮食给狗吃。小尾巴,这狗从哪里抱来的你还回哪里去吧,跟你娘都吃不上一顿干的,哪里还养得活一条狗。”

这是唐朝,民风还是比任何朝代都开放的。她找借口说是去寻灯来点,就离开了桌子。

鳙鱼就是现代俗称的胖头鱼,这鱼头大,身上有点点的黑色,张手美在空间里看过资料。以前在外头吃饭,什么砂锅鱼头、鱼头火锅、剁椒鱼头都是用这个鱼的头做的,顾大娘早已刮干净了鳞片,掏出内脏,将鱼头和鱼身连身对半剖开,也洗得挺干净了。

那样甚好。金大娘说:“你忙吧,我要回去了。你姑父和那伙计干得这么卖力,你要做顿好的慰劳慰劳,菜园子里少了什么菜,就来大娘这里摘。”

张手美在厨房煮糯米,以前从不知道砌墙还要用到糯米。张阿生萧子高和那位伙计则在东厢房边上挖了一个坑,到时候用糯米和he稻草和huo稀泥,那伙计干活很下力气,砌墙用的泥都是他一趟一趟在水田里挖好担回来的,

背上有汗珠滑过,出汗了。

大门响了一声,吱呀一下开了,张手美陡地被吓了一跳,“谁?”

捧着那鱼要放进池塘的时候,怪异的现象出现了,鱼始终在她的手中,怎么也进不到池塘的水里去。

从她在的房间走出来,看到了被陈家拆掉一半的房子,可以说触目惊心。本来他们张家住的房子结构是东西两边两个厢房中间堂屋,现在除开她住的这间西厢房还完好,另外一边,就是先前张阿生和张仁美住的那间东厢房被拆掉了,连接堂屋的那堵墙,上面被砸出好大一个窟窿,直对着她房间的门,站在她房间门口就能看见远处的树影和大片的田野。好在那面墙没有被完全推倒,原先放在东厢房的床和柜子已经移到了中间的堂屋里。

想必陈家在这一方是有势力的,陈家少爷被救起来得早,应该没事,就算没事,也和她一样会病一场,自古有钱有势的都是不好惹的,他们岂能放过这贫苦的张家?

上次她送了碗玛瑙鱼来,有巧思有巧手,张手美以为她是文文静静长得也是斯文样貌。可是不同,她长得,嗯,挺明媚的。肯定是因为她特爱笑的缘故,她肤色偏黑,但是笑起来像是阳光洒了进来,唇色还是天然粉红的呢。

“我们给你们送寒衣来了。琢磨着就这几日要变天,紧赶慢赶的,算赶上了,弟弟,拿给舅舅和仁美试试。手美,这是你的。”

还真是的,每人都有。都是萧幂儿亲手做的,给她的这件是红罗袄,圆领,不过不是能外穿的,外面还须再罩一件。

萧幂儿上下看了看,“就怕做小了,做大了明年还能穿,做小了可就没辙。挺好挺好,冬日就穿在里头,铁定暖和。手美,要是天不冷,就把絮棉抽出来做夹衣穿。”

张阿生将长袍穿上,反复看了看,扯着衣襟皱眉责道:“幂儿,这不是给你的,你怎么——”“舅舅,给我的我当然能做主,东西就是要用,不用要它干嘛。手美,还有一件波斯裤,我腰粗穿不了,给你带来了。”她拿着在张手美身上比了比,“外头做个翻领长袍罩着,这裤脚小,干活也利索,脚上再穿个小蛮靴,就齐了。”

齐了?一听波斯裤就知道肯定是京城流行的,什么翻领长袍罩波斯裤配小蛮靴也是京城的流行吧。京城……啊,定是未来表姐夫告诉她的。

张手美倒是很想问问她未来表姐夫的事,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是碍于人多,一直不好意思问出口。

大家聚在在堂屋里一起说了会儿话,萧幂儿与萧波儿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就拉着张手美对张阿生说:“舅舅,我和手美到房里说会儿话。

张她的亲事吧,没想到萧幂儿嘴快,劈头盖脸就问她:“你落水那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我一直说要来看你,娘非拉着我不让,怕我惹到你的伤心处。”

“没什么大事。”

“都拉着人寻死了还不是大事?”萧幂儿拿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要是想离我们而去,小时候洪水那次,我就不该救你,你那时候可没想不开呢。不声不响认识陈少爷,不声不响又得罪他,还不声不响就不要自己的性命……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此时萧幂儿可不像在堂屋里笑得那么明媚,那眼神像在审问犯人,不放过张手美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他对不起你?”

张手美一笑道:“我忘记了。”

萧幂儿捏她的脸:“笑,笑,你真笑得出来?那陈少爷后来还有没有来找你的麻烦?诶,肯定没有。算了算了,这事儿肯定就这样过去了。伤心事不说也罢。”

“对对,说说开心的。幂姐姐,你要嫁的人是谁啊,送你那些好东西。”

萧幂儿又笑了,笑得腼腆,脸上闪过一阵娇羞,“你让仁美进来。”

萧幂儿竟然让仁美去隔壁叫金在田过来。

张手美纳闷,“幂姐姐,你找他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原来萧幂儿要嫁的就是金在田的好友游有方,这事儿金在田也是刚知道,他很意外,看了一眼张手美,张手美问他:“他不是父母早逝,只剩一栋宅子了么?”宅子还是托给金在田时而去照料一番,他只知道云游天下。

云游天下……难怪他能从京城送石榴过来,还搞到这些稀有物件。走的地方多了,自然见识多,在这里稀有的,别的地方也许成灾呢。

萧幂儿点点头,对金在田说:“他家中无人,我知道你与他要好,到时候可就请你做他的家人,里外都帮衬一下。”

还没成亲就做了贤内助。

金在田道:“那是自然,只是他从未与我说起过这事。”

张手美猜,金在田肯定很想问她,你们是媒人说合的还是自由恋爱?不不不,要是媒人说合的,萧幂儿怎么这么主动来做这件事。呃,自由恋爱?

萧幂儿郑重地对他行了个礼,福了福身子。

金在田离开之前又看了看张手美。

张手美也想问,他们是如何自由到一起恋爱去的?

两人关紧了门,手拉着手挨着床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