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水亭子有精心装饰过,挂着紫色的轻纱帷幔,亭子里的靠栏长凳上铺着垫子,还摆了一盆金灿灿的菊花。一旁负责烫酒的仆人应该是随这位客人而来的。

“手美,往边上站点儿,挡住亮儿了。”

为什么他要烧掉娘的牌位,是两父女起了争执吗,和他续炫的事有关?

寡妇门前是非多,也许石头婶子还有其它的麻烦。

包子叫了两声,定是不舒服得很,张手美伸出手去,想让她别将它抱得这么紧,她拼命护着包子的动作和心情,让张手美觉得十分无奈。

“在茅厕。爹,今日姑母家叫你过去,就是说这事吧?”

“那……我和石青婶子,以前都是有些什么过节?”

“你这个死丫头,让你看着谷子别让鸡啄了,你跑到这里偷懒来了?”她大娘个子魁梧,说话的时候横眉竖眼的,是个蛮横的妇人样子。她一脸气恼,四下看了一圈,抄起近手处的扫帚就要去抽小尾巴,张手美一伸手,拦住了,“有话好好说,一来就动手动脚的是个什么事儿?”

她睁着眼睛看了她半天,“……不知道。”

张阿生呵呵笑着,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觉得有点不对劲,赶紧扒了很多饭填上,咽罢,道:“手美今日的菜做咸了。”

跟着小狗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头乱,衣衫也乱,很瘦,但是这模样怎么也有十来岁了吧。她见着大石臼这里有人,停了脚步,拿手背蹭着脸。

马远从碗中抬起头来接道:“生叔,这事儿交给我您放心。”

“顾先生,家里来了客人帮忙修缮房屋,我爹让我们拿崧来换条鱼。”

唐?“皇室是姓李吧?”见金大娘点头,张手美了然,太后做了女皇,还改国号,整个历史上恐怕只有这一人吧——武则天……再怎么对历史不熟悉的人也不会不知道这个人,她这是穿到唐朝来了。

张阿生摇头,“手美,鱼养两个月能长多大?养两年不一定能平安长大。始终不比种地,要是有地种,可以收两季,有米吃有面吃。养鱼至少要养一年,这一年之中,我们三人吃什么喝什么?”

张手美问他为什么,张仁美停下来,也一脸迷茫地看着她,想必以前的张手美吩咐的时候没告诉他原因,她于是笑说:“累了吧?姐姐来舂会儿。”

大概这几天变天的缘故,天上没有星星,黑夜沉沉的。张仁美已经熟睡,呼吸声浅浅的。张阿生还没有回来,张手美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她竟然很担心,这么快就将自己当成了他们的一家人,也许,是这身子和他们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这个落地式一体机给了她提示和解释,她不像第一次进来那么迷茫和无助,甚至很有些激动。

虽然她手巧学得快,可是毕竟是新手,一天能绣得了几个,绣一个鞋面儿一文钱,这一篮子全绣完才三十文钱,得花上十来天。问过金大娘,要是将那东厢房再建起来,买瓦片请人工加起来得花五百文钱,这样比起来杯水车薪。现在是急用钱,有没有快一点的方法?池塘里养鱼能快一点儿吗?

“知道错了就好。”她接过大碗,小鱼儿浮在水中,一动不动,只有小嘴一张一合地,张手美微微笑着,拿手指戳了戳它的脊背,小鱼儿一摆尾往前窜,撞到了碗壁,两人笑出声来。张仁美也学她,拿手指去点小鱼的背,这碗太小,小鱼儿只能转着圈游。

轻而零碎的脚步声跑进来,弟弟说:“爹,是陈家!带了好多人来……”

张手美有些摸不着顾先生要与她聊什么,离开的时候倒是见着月娘对她挤眉弄眼的,不过她猜和月娘肯定没啥关系,明显顾先生有自己的心事,没将她这点事放在心上。沿着池塘走了大半圈,池塘边被修理得很光洁的路旁长有深深的荒草,有几根芦苇花开在其间,苇花轻盈而洁白。

驻步往来处望去,顿时觉得房子变得好小。天空也变得十分高远。

“仁美学习千字文已有两年了吧?”顾先生眯着眼看着池塘的水面,“两年的时间,连一半都未背会,我方才与他讲析释义,他眼中还是一片迷茫。”

顾先生看了张手美一眼,她的手碰到枯草,她拽了一把,没想到枯草虽枯,韧性却很好,勒得她的手生生地疼。

顾先生想表达什么?

“这话我也不是第一回对你说。趁着他年纪还小,让他拜师学门手艺活吧。”

这个……顾先生早就看出来自家弟弟不是读书的这块料了么?

张手美一狠心拽住那根枯草,一使劲,草没断,连根拔起了。

她将枯草甩到池塘中,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往前走。

“方才来的客人你见到了,汪寂,垂拱元年中的进士,五年五次上书丞相请求官职,等了这么多年,才得了这么个潜县县丞,地域偏远,薪俸有限,县丞之职无非就是每日跪拜迎送,平生所学尽数埋没……”

他这是在为刚上任的汪寂默哀呢?可看汪寂的样子,开心得很呐。

读书人多抱着治国之理想在奋斗,可是,始终是僧多粥少,不可能每个人都成为经世之才。听金大娘说顾先生不也想入朝堂作为一番的么,怎么倒不认同读书取仕这条路?

他也中了进士,既然想有一番作为,为什么不求得一官半职?若是真的看得清,为什么在此归隐也不乐得其所?

顾先生让她考虑他说的话,她却在琢磨他的事。

顾先生的意思很简单,张家祖上也没有读书的,世代为农,又清贫,学门手艺活是条正经出路,要是张仁美是个有天分的孩子也罢,砸锅卖铁地供也许能考上进士科,不然明经科也行。但是考上了呢,还不一定能有官职,有了官职还不一定是顶用的官职,这样一来,大半辈子都废了。

他的话在理,难为他一个读书的还能考虑这么实际的问题。

就是放在现代看也是一样的,她有很多同学是被家里人逼着上大学的,上完大学找不到工作的有很多,找到了不满意的更多,他们再与曾经的同学聚会,比来比去都说书白念了,还不如早点出社会的有一技之长的人混得好。

张仁美的事很简单,她不存在考虑不考虑的问题,以前都是那个张手美逼张仁美读书,现在,那个张手美不在了,张仁美的事——

张手美翻了一个身。

张仁美的事肯定要找个时间,一家人好好商量商量。

明日要早起进城赶鱼市,本应该早点睡的,可是躺了这么久,一点睡意也没有。今晚没有月亮,夜空是一团一团的夜云。

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变天了,再暖和的秋天一样转瞬即逝。

明日进城这一趟,真的很重要。她暗暗祈祷一切顺顺利利。

张阿生记着她说要早点起来的事,寅时就来叫她。

“现在天没亮,去得太早铺子都没开门,不然再多睡一会儿吧?”

张阿生不知道她要早起去卖鱼,她也没说,只道:“早点去可以早点回。”

月娘将鱼交给她的时候还担心她不能推到城里去呢,只有七八条鱼,依然是放在有水的木桶里,拿斗车推着走。木桶用绳子固定好翻不了,路是崎岖的土路,一个轮子的斗车真的不好推。

“还要带件诃子回来吗?”

月娘说:“不是四百文一件么,二百八十文你买得到?”张手美忙禁口,“一时忘了。”

“你在杏林街上给我买点敷面的香粉。看看有什么新到的好用的货。”

真是个赶流行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