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斯多德说“人是政治的生物”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合”尤其在中国社会,人的真正属性不通过政治几乎无从表现。政治甚至渗透到床上旁观做爱的全过程,柏拉图的爱情常常也要以政治术语来表达。政治败坏或说是提高了中国的固有文化,使中国文化下降或说是达到了一个新的层面。但只要把语言当做语言,将语言的功能发挥到极致,艺术便从中产生了,那也是今日的中国文化,不可置疑地体现了某个阶段。

翻翻我写的东西:长篇、中篇、短篇、散文、电影剧本和所谓的评论,我也常常会觉得这些文字不是出于我之手,而是一个别的什么人的作品。我不会写作。从拍了这张照片后我就没有长大。我没有躯体。我肉体感觉不到痛楚。我只是一大堆莫明其妙、杂乱无章、无可言状、瞬息即变的幻想、想象、印象、感觉…我感到的只是自己的感觉。我是一架发了疯的钢琴。总有一天,这架钢琴会因自己癫狂性的颤抖而散裂。于是声音也消失了,在空气中留不下任何痕迹。

当前以及今后很长一段时期,经济建设是我们一切事业的中心。税务工作的重要性更加突出出来。在过去计划经济的社会形态中,一般人和税务极少打交道。所谓纳税,也是把国家这个口袋的钱放到那个口袋里去罢了。现在不同了,几乎每个老百姓都与纳税有关系,比如所得税,不论任何人,收入达到一定数额便须纳税。而税务部门绝不同于银行,他只会向人要钱不会给人钱,这样,惹人“讨厌”的问题就产生了。

我希望,尹一平和下一代的作家们,要比我们更具有这种慈悲心。

我五十多年来的一大半时间都生活在“凤城”及她的近郊。这是个很宁静很可爱很适合居家的小省首府城市,但并不是一个“识货”的城市。什么人算人才,如何把人才推举到适合的岗位,小城的人似乎还没有一定之规,也并不十分关心。仿佛这里的人只有流出去才能成“才”留在此地的便是无才之辈。像宣文这样“学而优则仕”“仕而优仍学”的“仕”一般人是不会很重视的。这也是我很乐意为这本书写序,向读者推荐的原因。

请你原谅我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你如果注意到我在那次会上讲的和现在写的,你就会知道我现在根本不在考虑什么小说问题,我提议召开各种创作讨论会不过是在尽我作为一个文艺团体的领导人的义务罢了。

1990。3。5。

至于说到“树碑立传”的问题,那更是“文革”余孽了。那时中国人似乎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立传,却忘记了“是人民群众创造的”这句常挂在嘴边的老话。想想,我们的先人有何等气魄。中国的二十四史其实就是大大小小的人物传记构成的宏篇巨制。我们的祖先不但为好人立传也为坏人立传,因为他们理解坏人在某种程度上也创造了历史。何况,在今天,所谓的新时代不过是新人创造的,为这些新人立传有什么可回避的呢?而且,现在的一篇报告文学又不是这些人的盖棺论定。

两年多的文学院生活已经结束,这部作品无疑是他献给母校和社会的一份答卷。如今,他又考入北京大学作家班学习,我相信勤奋、刻苦。善于求索的查舜会有更大的抱负。我遥祝他成功!

但是,现在你还能在这一地区见到那么悦目爽心的景象吗?

这所图书馆似乎不对外,只供文学院内部人员使用。所收藏的书籍当然全是文学作品:、诗歌、散文、文学评论等。我们看到,以法文本居多,其次是英文,再其次是西班牙文,真可谓汗牛充栋,从屋顶一直到地板,摆满了一排排书架,全都是烫金的精装本。

我的话完了。谢谢!

全部讲话连翻译没有超过五分钟。我认为这篇听来很油滑轻浮的讲话,实际上是落在很严肃的主题上的。那就是最后一句。这次演讲意外地获得了很好的效果。

十月十八日,在爱荷华的全体华人学者、作家、留学生,又举行了一次文学讨论会,仍由华苓主持。被推到台前的有海峡三岸的中华儿女:台湾的陈映真、李昂、蒋勋、黄凡等,美国的李欧梵、郑愁予、曹又方、董鼎山等,大陆的有吴祖光、汪曾祺、古华、刘心武、张辛欣。讨论会的题目是“我为什么要写作”

因为开始讲话之前,华苓特意向全体到会者介绍了远道而来的陈映真的老父亲。他为了祝贺国际写作中心成立二十周年,感谢在陈映真最困难的时候得到华苓等在美国的文学界朋友的声援,千里迢迢来到爱荷华。陈映真的老父亲是我看到的慈祥的和具有风度的老人之一,当时的情景使我非常感动,所以我说了这样的话。

在这次讨论会上要我谈“我为什么要写作”我想从陈映真的父亲来看望陈映真和我们大家谈起。我很羡慕陈映真。他在最困难的时刻,在监狱里,他的父亲和家人仍然能够关心他,去探监。我在大陆曾经进过监狱,进过劳改营,也进过看守所。我唯一的亲人,我的母亲远在北京,靠替人编织毛线衣维持生活。她即使要关心我也没有能力。在寒冷的塞上,在平沙漠漠的大西北,身在监狱、劳改营和看守所里,我是多么希望有一个亲人来看望我一次。每一次听到号子外边传呼“某某某,你家里人来看你来了!”我都独自伤心落泪。我并不是想有谁来给我送什么东西,譬如食物和日用品。我只是想把我的感受,我的想法,我心里的话说给她听。“犯人”所受的折磨除了物质条件的困苦和失去自由外,最主要的就是孤独感。孤独感比物质的匮乏更令人沮丧。而消除孤独感的最好方法便是倾诉,向亲人倾诉。

我为什么要写作呢?我就是要向亲人倾诉我过去没有机会倾诉的感受、想法和心里话。但我后来又发现,我用笔倾诉出来的声音并不完全被大家所理解。这样,我的孤独感并没有因生活条件和社会地位的变化而消除。

于是,我只有不断地倾诉下去。

我想,以上三篇发表的和没有发表的讲话,连起来读,是能够做为《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台湾版的序的。

然而,我并不对被真正的理解抱多大的希望。也许,我终此一生,最后会发觉,人与人之间真正的理解是不可能的。

重要的是自己只管倾诉…

1987年11月于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