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身材高大,长得无比英俊而神气,是英姿勃发、气势汹汹的样子,站在原地就是一位不可侵犯的凶神,瞟人一眼,都是叫人胆战心惊到要尿裤子的程度,然而他毕竟年纪也就二十出头,血气方刚,见到炎莺这样美丽不可方物,又高高在上的圣女大人,竟记得了他这个小喽啰的名字,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是欣喜若狂,思绪一下子飞出天外,然而又要担心圣女大人的安全问题:圣女大人的身手了得,竟被眼前这个异族男子抱在怀中一路走过来而放弃反抗,实在是非常危险的讯号:圣女大人的性命要是出了一点差池,他们一个个都活不成,于是愈发地紧张。

林珑又痛又气,可是无法,只得慢慢爬起来,眼泪汪汪地抱着这堆草药回家。摔了就摔了吧。

完颜晟道:“你想的未免太可怕了。我说了,我并不想来报仇,我是来借你性命一用,是来与你合作的。”

到了第八层,已是常人目不能视。完颜晟跟着炎莺往上走,眼看着她在楼梯的扶手处一拐,消失在黑暗里,真像一个潮湿的幻觉。但是他的听觉和嗅觉没有欺骗自己,他的耳朵听得见调笑之声,他的鼻子嗅得到空气里是微凉的湿。

他决定离开这里,哪怕那里立着个美人,也不如自由来得诱人。

完颜晟觉得很尴尬。他希望时间可以倒退,让他重新躲回去,早知如此,就先挖个地洞钻进去,以缓解这降到冰点的气氛。

“什……也是,你说得对。不该这样。”王烈枫喃喃道,“当时,我们以为他已经战死沙场,我也已经承袭他的位置,从边境处待了一年回来。可那天,家里的仆人突然跑来告知,告知我们,说父亲他还活着,并且出现在汴京城,在被人救治。我和母亲刚准备赶过去查看,人已经送过来了。是黄如意送来的,说是人找到了,还叫人救治了一下,好容易保住了性命。我们当时虽然心里疑惑,却千恩万谢,感激涕零,母亲趴在父亲身上大哭,说,活着就好。中间的过程,我是不清楚。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听你说的时候,我只以为你们是将他救活了一瞬间,可是一瞬间,就已经太好了,令尊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我已经十分感谢。可谁知道父亲,竟是被完全地治好,可是送过来的时候,又陷入了危难之中,是这样吗?”

“因为人是会累的。”王烈枫低头笑道,“一个人如果因为始终保持同一个表情、同一种情绪,比如黄大人,看似是个积极向上的人,实际上那些被他刻意压下去的负面的情绪,一点一点累积着,总有一天要爆发出来。他不能对初次见面的,或是要讨好的人表露这样的情绪,因此承受这些的只有他最亲近的人了,我之前去见了他几次,站在门口听见他在里面骂人,骂得可难听了,一边骂人,一边拿东西砸人,可他又不许人哭。然后我敲门,他立马像是被触发了什么身上的机关,骂人摔打声一下子停止了,等到门开的时候,又是一张熟悉的,肥胖又可爱的笑脸,笑得像是要滴下来油一样。我也觉得要少找他,免得他又对自己人下狠手,给他做事的人总是有事没事身上一个伤口,那是被东西砸的。身上况且有伤,心里的苦就更别提啦。”

黄如意的声音在里面响起:“抬病人——”

林珑用手指指腹触摸到他骨折的部位,停了一会,想了一想,然后持握骨折两端,抵压骨折突出的一段,托住下陷的另一端,用力一按,骤然将断骨反折,逆向回旋,断端就此接上。她的动作非常果断,加上王烈枫一动不动,整个过程进展异常顺利。

一直到刚才,王烈枫都觉得自己没什么大事。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躁动不安的思绪,无法抑制的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快要不行了。

王烈枫警觉地回头。

九重天抬起头,依旧是困倦的样子,半开着口痴痴道:“不愧是王大将军,你好厉害。”

王烈枫知道他明白,但看破不说破,又想找个台阶下,干脆也捧着他,道:“能跳到屋檐之上,需要爆发力;蹲在上面,对平衡力与定力又有不小的要求。简王殿下师从何人啊?”

“其实这些事仔细想想,是很可疑的:俗话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晚上的,怎么还有人在耕地?而且一见到他,就开口和他说话?天天经过,是一条要回家的路,也不是住在荒山野岭,怎么会有野兽出没?野猪都不一定有。而他的家已经很偏僻了,怎么这附近会突然冒出一户闻所未闻的人家来,还是大户人家呢?——那儒生按照农民所指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没过多久,果然发现了一个大户人家,大晚上的,灯火通明,热闹得跟酒楼似的。

在大牢里的时候,气氛过于紧张,每分每秒都在生死边缘徘徊,甚至来不及行礼。在生死面前,礼节是多余的东西。但只要继续活着,就再次恢复,这是人一生中无法避免的事情。

赵佶浑身一震。

完颜晟道:“好。”

章宰相道:“骆狱长,真不巧,突然来了命令,说要把这两个谋反的人,投到‘天牢’里去呢,麻烦您了。”

他们拥有相同的眼睛。

因为在本该落地,去寻找出口的下一个瞬间,他们却一直往下坠落,直直地,永无休止似的往下坠落!

他准备接下这些石块,大的小的尖锐的钝重的,都砸在他身上。

可是这一次,他睁开眼,睁开那两个灰白的珍珠似的无用的双目——眼前赫然出现了十几个狱卒的背影。

飞魍笑道:“那就好,你能活到今天,也很不容易。虽然活着很痛苦,但我依旧希望你能继续活下去。”

赵佶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他颤抖着,整个人仍没回过神,像是刚从阴曹地府走了一趟回来。

是白玉制成的牌子,呈椭圆形,上面刻字,字刷以金色的漆,牌子正面刻“畅通无阻”,一面刻“免其一次死罪,除谋逆不孝”。牌子用红绳拴牢,摇摇欲坠,很脆弱的样子。

飞魍开口,却一时哑然。半晌,他嘶哑地一笑,道:“蠢徒儿,有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的。”

从头到脚的武装。

因为刚才他卸下了手臂的护甲来吹奏。

所以——

刀光极寒极亮,而他目不可视,隐隐感觉那刀要压到自己的脖子,忙举起手臂,以臂上的护甲一挡,不料却未曾听见金属的爆裂的声响。

飞魍回过头:“蠢货,嚷嚷什么?你要真想找为师,找的时候就问为师的名号:华阳教的沙雀!”

飞魍以为他只是会把埙吹出声音,顶多再吹出几个不着调的音调。

耳边风声呼啸,那片他玩耍的,他成长至今的大地,即将杀死他了。

赵佶觉得很无聊,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未免也太惨了。那只能胡思乱想了,他脑补着父王向自己道歉,并且夸赞了他的音乐才能,还赐给他一整片树林,让他随便摘树叶玩,摘果子吃……这种幻想越来越脱离现实,每当想法开始飘的时候,就意味着人要开始做梦了。

堵住耳朵会怎么样?原封不动。那乐声仿佛是从一切存在的缝隙中钻过去的,透过牙齿,透过骨骼,透过可见的不可见的眼睛——直抵达到心里,脑海里,天翻地覆地搅动着,大闹天宫似的毁灭人的精神。

忽然,狱长开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赵佶很快得出了结论:可能他不想活了。

今天的食物比平时多了些,因此有几只狗还依依不舍地拖着几根残骨,钟声再次响起,两只狗一边往里跑一边抢夺着这根骨头,两边都用尽全力,最后竟在入口处趴着撕咬起来,一只狗扒拉在入口处,就是不肯把骨头让出去,嘴角流着口水,嘶嘶地吼着,看得赵佶毛骨悚然。

小个子恍然大悟:“可不是吗!我就是被人收买说让我刺杀那个端王,但我都不知道他是谁,结果没等刺杀成功,就被抓来这里了。但是我不后悔!刺杀成功二百万两,失败了也有一百万两,我这条命换来的那一百万两银子,可够我祖上三代衣食无忧了。”

一走进那扇门,赵佶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混合着食物和血腥,熏得他眼前一黑,生生地把这种恶心感给咽回去。王烈枫关上门,顺手给了他一个纸袋子,走在前面带路。赵佶接过袋子,边拆开边奇道:“这不是炒栗子那家的包装袋么?”

黄如意笑眯眯地说:“好,你请说!”

王初梨道:“你是不是什么地方惹到他了,或者做什么事情,被他发现了?”

王初梨略一沉吟,道:“这里太黑了。”

赵佖转过头,冲他一笑,道:“章宰相,您可看到了,我可不在乎一个女人的性命,更不缺女人。您觉得我想娶谁呀?我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一见钟情对我而言也根本不存在,我这里的美人不计其数,您未免太天真了。可是我唯一能有点感情的人,大概是我的弟弟吧?可是我又让你杀死他,我又是希望他死的,我希望他能够看着我的眼睛死去。”

这下可不妙啊。王初梨变得冷汗涔涔了,往后退已经没有了路,往前走又似乎走不到尽头:黑暗里人的触觉的确会被放大,以至于一小段距离都仿佛要走三天三夜那么漫长。她别无选择,只得往前走,忽然听得远处高处有一阵风往这边吹来,风中夹杂着叮叮当当之声,是什么东西互相撞击着,往这边飞来——

杨公公低声道:“放肆!皇上的命,岂是一个人两个人能衡量的?多少人都替代不了!而且,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撼动太后的原则,一万件好事都不能允许一次的差错。”

如今皇宫是那么容易就能接近的吗?甚至于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阴谋诡计,都是能够在皇宫中发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