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卓斯,”我停下来说道,“利弗西医生不会喜欢那样的。乡绅毕竟说得太多了。”

“那么我们就上那儿去,小伙子们。”丹斯先生说。

“你们这些偷懒的饭桶,留两个人搜他,其余人上楼弄箱子!”他叫道。

“我不要你的什么钱,”我说,“但是你欠我父亲的。我可以给你弄一杯,多了不行。”

“好啦,”他说,“我的同伴比尔也可能被叫做‘船长’,这很有可能。他的脸上有一道疤,嗜酒如命,我的同伴比尔就是这样。为信服起见,我可以指出,你们的‘船长’脸上有一道刀疤——我们还可以指出,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那道刀疤是在右半边脸上。噢,好啦!我都告诉你了。现在,我的同伴比尔是住在这所房子里吧?”

那高亢、苍老、颤动的嗓音仿佛汇入了绞盘机起锚时众人合唱出的破调门。接着,他用一根自带的像铁头手杖似的木棍子重重地敲门。当我父亲出来后,他又粗声大气地要来杯郎姆酒。酒送到后,他慢慢地啜饮,像个鉴定家似的,一面细细地品味,一面还继续打量着四周的峭壁,抬头审视我们的招牌。

“正是,我的孩子,”他说,“这是我的名字,一点不错。那么你是谁呀?”接着,当他看到乡绅的便条时,他似乎对我有些感到惊奇了。

“噢!”他大声地说,伸出了手,“我知道了。你是我们船上新来的侍应生,见到你真高兴。”

接着他把我的手拿在他那大而结实的手掌里紧紧地握了握。

正在这时,远远地坐在边上的一个顾客突然站起来,夺门而出。门离他很近,他一下子就窜到街上去了。但是他的紧张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他是脸上脂肪多、缺了两个手指的人,是他首先到“本葆海军上将”旅店来的。

“噢,”我叫道,“拦住他!他是‘黑狗’!”

“我不在乎他是谁,”西尔弗叫道,“可是他没付账,哈里,跑上去,抓住他!”

其他人中离门最近的那个跳了起来,拔腿去追。

“就算他是豪克上将,他也得付账。”西尔弗叫道,然后他松开了我的手——“你说他是谁来着?”他问道,“黑什么?”

“狗,先生,”我说,“难道特里罗尼先生没告诉你海盗的事?他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是这样的?”西尔弗叫道,“在我的房子里!本恩,跑过去,帮哈里一把。他是那些无赖中的一个?摩根,你一直在同他喝酒吗?过来。”

被他叫做摩根的那个人——一个上了岁数的、灰白头发红脸膛的水手——相当顺从地走过来,一边嚼着烟草块。

“现在,摩根,”高个子约翰非常严厉地说道,“你以前从没见过这个黑——‘黑狗’,是不是,嗯?”

“从来没见过,先生。”摩根行了个礼,答道。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

“是这样的,先生。”

“谢天谢地,汤姆·摩根,这对你太好了!”店主惊叫道,“要是你和那种人混在了一块儿,你就甭想踏进我的房子一步,你要明白这一点。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弄不太清楚,先生。”摩根答道。

“你肩膀上长的究竟是脑袋还是该死的三孔滑轮?”高个子约翰叫道,“‘弄不太清楚’,你弄不太清楚!也许你连和谁说话都弄不太清楚,是不是?过来,刚才他胡说了些什么——航行,船长,船?说!他说了些什么?”

“我们正在谈论拖龙骨1。”摩根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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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种把罪犯从水中拖过船底的酷刑。——译者注

“拖龙骨?你们在谈拖龙骨?倒是个挺合适的话题,你要明白这一点。回到你的位子上去,你这个笨蛋,汤姆。”

当摩根退回到他的位子上时,西尔弗很机密地小声向我补充道:“他是个相当诚实的人,汤姆·摩根,只是有点迟钝。”他的口气在我听来很有股谄媚的味道。接着他又放大音量说道:“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黑狗’?不,我不晓得这个名字,不晓得。不过我倒多少想起来点,我曾经——是的,我曾经见过这个无赖。他总是同一个瞎乞丐到这儿来,他总是这样。”

“那准是他,你可以肯定,”我说,“我也认得那个瞎子。他的名字叫皮乌。”

“正是!”西尔弗叫道,这会儿他已经相当激动了,“皮乌!那肯定就是他的名字。啊,他看上去像条鲨鱼,就是这样!如果我们追上了这个‘黑狗’,那么,我们就可以向特里罗尼船主报信了!本恩是个飞毛腿,很少能有哪个水手跑得过本恩。他会追上他的,十拿九稳,犹如神助!他说到拖龙骨,是不是?我要拖他的龙骨哩!”

在他急切地讲这一番话的时候,他一直架着拐杖在小酒馆里跳来跳去,用手拍着桌子,作出一副激动的表情,好像要说服一名伦敦中央刑事法庭的法官或是最高警署的警察一样。在“望远镜”酒店发现“黑狗”这件事,再次唤起了我整个的怀疑。我留心观察着这位厨子,但是他对我来说是太有城府、太有准备、也太聪明了。当那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承认他们在人群中失去了追踪目标时,他们像小偷般地挨了顿训斥,因此,我情愿为高个子约翰·西尔弗的清白作证。

“喂,霍金斯,你看,”他说,“现在有桩该死的头疼事儿落到像我这样的人头上来了,不是吗?特里罗尼船主——他该怎么想?这个讨厌的荷兰崽子坐到我的房子里来了,喝着我的酒!你来到这儿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而我却让他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从我该死的眼皮底下溜掉了!嗯,霍金斯,你得在船长面前给我说句公道话。你还是个小孩子,是这样的,可是你那么的聪明伶俐,跟幅画儿似的,你刚一走进来,我就瞧出来了。好了,就是这样,我架着这根木头能做啥?当我还是个数一数二的精壮水手时,我肯定会追上去一下子抓住他,手到擒来,肯定会的;但是现在——”

然后他突然打住,他的下吧向下张开,就像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结账!”他冲口而出,“三杯郎姆酒!哎呀,要是我忘了结账,我该摔烂我这根木头!”

说着,他跌坐到一条板凳上,直笑得眼泪都淌到腮上来,我也忍不住一起笑起来;我们一起笑了一阵又一阵,直到小酒店重新又欢腾起来。

“哎呀,我真是只老掉牙的老海豹!”最后,他一面揩着腮上的眼泪儿,一面说道,“你和我会处得很好的,霍金斯,因为我发誓你会被定级为侍应生。但是,现在你过来,准备出发吧,这事暂搁一边。公事公办,伙计。我得戴上我的旧厨师帽子,跟着你上特里罗尼船主那儿,向他报告这事。因为,提个醒儿,这是个严重的事儿,小霍金斯;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拿出能使我大胆地要求被信赖的证据来。你说说看,你拿不出来吧;不漂亮——我们两个都干得不漂亮。但是,真可恶!说起我的酒账倒是个乐子。”

然后他就又开始笑起来,笑得那么尽兴,以至于尽管我不懂他开的那个玩笑,也不得不跟着他一道笑起来。

当我们漫步在往码头去的路上时,他使自己成了个最有趣的同伴,向我讲述我们途经的不同的船只,它们帆具、索具的装备、吨位以及国别,解释正在进行的工作——怎样的一艘在卸货,另一艘正在装舱,而第三艘正准备出海;还不时地给我讲些关于船和水手的小趣闻,或是重复一个海上的俚语,直到我完全学会了它。我开始觉得他是这里最令人满意的一个船友。

当我们到达旅店的时候,乡绅和利弗西医生正坐在一起,刚刚互相劝饮,喝掉一夸脱啤酒,正准备到船上去检阅一番。

高个子约翰神气十足,极其准确地描绘了事情的经过,“事情就是这样,喂,霍金斯,是不是这样?”他不时地这么说道,而我总是证实他的话完全属实。

两位绅士为“黑狗”跑掉了而感到遗憾,但是我们一致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在得到一番称赞之后,高个子约翰架着拐走了。

“所有的人手今天下午四点上船。”乡绅在他后面喊道。

“是,是,先生。”厨子在走廊里回答道。

“喂,乡绅,”利弗西医生说道,“我对你的发现信心不大,像通常一样;但是我想说,约翰·西尔弗很合我的意。”

“这是个完全可靠的人。”乡绅宣布道。

“现在,”医生补充说,“吉姆会跟我们一起上船吧,是不是?”

“毫无疑问,”乡绅说道,“拿上你的帽子,霍金斯,我们去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