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帆见吉祥表了态,也不再多说,告辞后出了吉祥的院子,在大门口见到郭琪时,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拂袖而去。

且说郭夫人没能办成这件事儿,心里失落,又担心着郭琪的状况,回到江宁城后也不顾车马劳顿,连衣裳都没换便去了郭琪的小院儿。郭琪这些日子吃得极少,原本就不胖的脸颊如今更瘦了,眼窝陷下去后显得眼睛大而空洞,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这会儿正虚弱地躺在床上,闭着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力气睁眼。郭夫人一见郭琪这样儿,悲从心来,坐到床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郭涛上前狠狠地瞪了郭琪一眼,想要骂他几句,却见儿子眉头皱着,见到自己时嘴巴一瘪似乎就要哭出来了,郭涛心里顿时软了下来,这儿子就算再不济,也是他捧在手心儿里养大的,这会儿他被人欺负了,自己不帮他谁帮他呀?于是骂人的话便吞了回去,只问道:“怎么搞的?”

另一个年幼一些的,面上无甚表情,一双眸子冷冷清清,也是一身蓝色的长衫,只是这长衫穿在六皇子身上便让人觉得是温热的蓝,暖和的蓝,穿在这少年身上,却觉得冷得渗人。这人赵存旭没见过,也不好多看他,只瞄了一眼,谁知他却一眼瞟了过来,正撞着赵存旭的目光,那眼神里一片冰冷,赵存旭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冷意,忙转开眼朝六皇子见礼道:“草民赵存旭,见过六殿下。”

吉祥虽然并不是第一次来江宁城,但依旧对这里充满好奇,只因上次来是为了救人,来去匆匆,根本没有好好地欣赏过江宁的风土人情,更不要说进行详细的商业考察了,所以此次前来,吉祥便想好好地逛下街,看看这里的成衣业展状况。

吉祥每日奔走于赵家大宅子与制衣的宅子之间,虽然辛苦但却满心喜悦,而张少帆则每日往来于店铺和制衣宅子之间,将店铺内的各种情况详细地呈报给吉祥。吉祥便根据张少帆呈报的销售情况调整女工们的生产方案,并合理安排新的工作,而且,她也将这种统筹规划的方法慢慢地传授给张少帆,最终的目的便是使自己从繁琐的工作中脱离出来,专心地从事她酷爱的设计工作。

六个女工脸色都有些憔悴,眼睛周围是浓重的黑眼圈,昨日裁剪的那些布料一多半都已经是半成品了,看她们这个架势,似乎要赶在今天将这些衣裳都做完似的,吉祥心里内疚极了,就因为自己昨天忘了交代交货时间,害得女工们连夜赶制,若是熬出个什么病来,她的罪可就大了。

原本女工们见吉祥裁剪手法熟练时,便已经有了几分欣赏了,就算不小心将布料裁废了也是可以原谅的,毕竟她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单是玩儿转那把大剪刀便已经值得褒奖了。这些女工却没料到吉祥不单玩儿得转大剪刀,更是剪裁得分毫不差,每个刀口都整整齐齐,一蹴而就。就连她们这种玩儿了十几年剪刀针线的,也不能将料子剪得这般整齐,更不要说不用尺子徒手画版了。再看那衣衫的款式,虽与常见的衣衫不尽相同,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样改了以后,更加漂亮灵动了。

赵氏布庄每个月的销售额大约是一千两银子,若是搞了促销翻一番的话便是两千两银子,假设这些客人每个都是刚好消费一百两银子,那么统共就要送出去二十套衣裳。根据从前统计的布庄大客户资料,每十个客人里面,八个都是买女装面料的,只有两个买的是男装面料,那么送出去的二十套衣裳便也按照这个比例来分配,十六套女装,四套男装,为了预防生意爆棚的情况,吉祥特意男装女装各加了两套。

在吉祥看来,最难的事儿是请女掌柜的。但到了张少帆手里,这事儿却成了最简单的。聘请女掌柜的条子就贴在赵氏布庄的门口,几天的时间里,便有几十个女掌柜来求这份差使了,张少帆求了李寡妇把关,但凡她看得入眼的才留下,这些留下来的人,每个都约好了腊月二十再来,由张少帆亲自考核,最后选一个合适的留下。

倒是毛狗子张少帆显得更成熟一些,别看他比张尔帆小一岁,因为他与狗子跟着吉祥喝了几年羊奶的缘故,长得倒比张尔帆高出一截儿。狗子长得像张源,显得忠厚老实,身材也长得极为魁实,而毛狗子则长得像他娘,模样多了几分秀气,身材也更为修长,又因他不喜欢在外头疯耍,所以面皮白净,倒不像是农户家的孩子,却像是哪个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少爷公子了。

吉祥已经八岁多了,高岚能教的都教了她,眼下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高岚不好意思在赵家吃闲饭,于是用自己攒了几年的银子在县城里租了一处大院子,开了一家私塾,又请了两位名声颇好的教书先生。这两个教书先生一个负责教学生们读书写文章与算术,一个负责教学生们为人处世的道理,而高岚则教学生们琴棋书画,课程的排列完全按照吉祥当初的建议。起初私塾的学生并不多,人们都觉着这私塾教得太杂,怕自家孩子学不到真东西,到时候考不了功名误了一生。高岚为了吸引学生,将学费收得极低,倒是有些穷人家将孩子送来这里读书。直到三年后的童试,高岚的私塾里一下子出了六个十四岁的秀才,这才打出了名气,前来入学的学生猛地增多了。

胡田海点头哈腰道:“回张总管,此人正是平县人氏,目前尚在下官辖下。张总管车马劳顿,不如先喝口热茶,待下官找他来问话如何?”张彪笑道:“咱家岂敢劳动他前来回话,胡大人还是差遣个人手随咱家去寻他罢。”胡田海乃是官场老油子,一听张彪这话就知道赵存旭是出头了,自己先前讹了他这么许多银子,这会儿还不去好好巴结奉承?于是忙道:“下官眼下无事,不如便由下官陪张总管走一趟吧。”张彪自是知道胡田海那点儿花花肠子,也不点破,只点了点头,将马交给衙役们,叮嘱他们喂些草料与水,然后便与胡田海一同朝市集走去。随张彪而来的那八个人也都将马留在了县衙,默默地跟在张彪身后。

赵存旭笑道:“李姐姐可是赵氏布庄的功臣了,若是不嫌弃,三楼的空房你且先住着,过几日找到合适的院子再租赁下来,如何?”李寡妇点头道:“不打紧的,住这里也挺好,小婉那孩子离不了人,远了没办法照看她。”

吉祥觉着奇怪,刚想问贞娘这白灯笼有什么讲究,抬眼却见贞娘脸上笑容隐去,露出担忧的表情来。贞娘见吉祥疑惑,低头解释道:“你干娘家挂出白灯笼,莫不是谁去了?”去了,就是死了的意思,吉祥听得心里一惊,忙不迭地拍打门上的兽头铜环,直喊“干娘,干娘”。不一会儿,门吱嘎一声朝里开了,门缝里李寡妇露出一张憔悴的脸,见到吉祥与贞娘,忙将门打开,迎了她们进去。

客人们闹到夜深了才渐渐散去,赵家一干人等俱是疲惫不堪,但脸上却都挂着笑,赵家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喜庆过了。

这边吉祥的事情早早的便落实好了,那边赵存旭天擦黑了才回来,他也带来了好消息,那铺子以四百两的价格顶了下来。就这样赵老爷还嫌贵,当初赵家的铺子那可是又宽敞又明亮而且位置又好的,才只卖了七百多两,如今这么破旧窄小的铺面居然也能卖四百两,太不合算了。不过既然眼下没有多余的银子去买更好的铺面,也就只能凑合着用了。

不能做官便只能做生意,赵老爷和赵存旭对此均是一窍不通,但是不通也得学着上手,眼下祖产已经败光了,只剩下两处庄子,虽然勉强也能过活,但若又出现什么天灾**,一家子人只能喝西北风了。赵存旭本就是心比天高的人,又如何甘心守着两个庄子混吃等死,靠家里人养活?无论如何他都要靠自己的能力养家,娶妻生子赡养二老。

赵存旭是被小厮赵乐搀扶着走进院子的。

赵老爷这边为银子和日子犯愁,吉祥那边也在张罗银子的事情。箱子里的金饰不知道能卖多少银子,不过能卖多少算多少,若是能抵一个庄子的价钱当然更好,那样的话,起码这个家能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平,不至于艰难到要堂上二老下地辛苦劳作。吉祥将箱子里的金饰一古脑儿的包了,又从放小玩意儿的箱子里拿出那枚当初让郭涛肉疼了许久的象牙环佩,一并交给了张福,让他明日一早便带去平县卖掉。

郭涛笑了起来,下巴的媒婆痣也跟着抖了几下,他点头道:“自然使得,赵夫人与赵老爷的为人本官还不清楚么,本官这就派人去平县衙门通知他们放人,银子么赵夫人尽快筹来便是,不过可不要太久哦,否则本官怕其他人闹将起来,赵老爷又要吃亏。”这赵家的银子本就是他凭空讹来的,早些拿迟些拿还不都一样。他一点也不担心赵家会救了人不给银子,若是耍赖,他再找人去抓人便是了。他之所以敢这么猖狂,就是吃准了赵存旭在京中得罪了太子,没人敢替赵家撑腰,谁帮赵家谁就是跟太子过不去,也就是跟未来的皇帝过不去,那不是嫌命长么。

张员外想了想,觉得赵夫人说的好像也是那么回事,那教书先生据说已经在赵家待了好几年了,孤男寡女的,难免生出些不好的事儿来,这样的女人他可不敢娶,免得三两天就给他头上戴绿帽子,那可就面上无光了。只是心疼他塞给郭涛那厮的银子,白给了,张员外在心里骂了句娘,然后对赵夫人道:“既然是这般,那赵老爷的事鄙人便帮不上忙了,赵夫人自去找郭主事吧。”那郭涛远在江宁城,一来一去要好几天时间,他摆明了是想为难赵家,让赵老爷在大牢里吃些苦。张员外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悻悻地走了,赵夫人目送他出了院门,才低头对吉祥道:“多亏你机灵,不然这厮不知还要纠缠到几时。”

衙役怒道:“那婆子,你休要狡辩,应灾的粮食能有一千石?你若再耍荤,这人犯少不得就要吃些苦头了。”赵老爷分辨道:“这位差大哥有所不知,我家中并无一千石粮食,灾前统共也才一两百石,闹了虫灾后都分给佃户了,哪里有一千石哪。”那衙役是知道这个中关系的,这里是乡下,那些囤积粮食的奸商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他拿了上面下来的好处,自然闭着眼睛把良民当奸商,拿回去便好得银子,如今被说破了,有些恼羞成怒,狠狠地推了赵老爷一把,怒道:“你囤积多少粮食,可是你说了算的?”

吉祥不想说她,忙岔开话题道:“小婉她现在有多高了?是不是跟我一般高了?”小婉是凤仙的女儿,比吉祥大约小一岁。李寡妇摇头道:“她可没你这么好命,有姥姥姥爷疼着,又有拿你当心肝宝贝的娘,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婉就没那么好命了,凤仙不喜欢她,恨她不是男孩儿,成天的打骂,你爹又许久没送银子给她们母女了,日子都快要过不下去了。她如今才只到你肩头,黑黑瘦瘦的,除了我,见了谁都怕。”吉祥听了有些心酸,虽然她不承认自己是李想的女儿,但她与小婉却是真的姐妹,她们身上有一半的血是同样的。上一世她孤单,因为没有兄弟姐妹,这一世虽然有了兄弟姐妹,却无法与他们在一起。她是有心帮小婉,但她与贞娘尚且是在赵家白吃白住,又怎么好再让一个与赵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住进来?

吉祥虽没见过邱雨,但对眼下这位邱二姑娘却很有好感,如果这个女孩儿能成为自己的舅娘,也许会很有意思吧。想到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一笑置之的舅舅,遇上这位有些傻气固执到没救的邱二姑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吉祥趴到床沿儿上,看着邱二姑娘,问道:“这就是我的舅娘吗?”小孩子就是好,瞎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怪罪。

吉祥抓着贞娘的胳膊摇来摇去,嗲嗲地道:“姥爷教的。姥爷最喜欢说:张福家的二小子有出息,大小子实诚,三小子连脚趾头都透着聪明劲儿,哼,不过还是我们家吉祥最聪明。”吉祥把赵老爷那一声“哼”学得十分倒有八分像,把贞娘笑得直不起腰来。笑过后才道:“也不知你姥爷在京中可好,怎地这么久也没消息。”

一直伤心着的赵夫人见自家老爷说起这个,忙止住啼哭,对赵老爷道:“你只管放心,这家里有我在,定不会叫人欺负贞娘。”赵老爷点了点头,对贞娘道:“吉祥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事儿你挑能讲的告诉她,至于高先生那里,你也知会一声,若他怕受连累想离开,便让他离开吧,咱们不要耽误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