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郭琪就因为不长眼调戏到郡守的千金被打得近乎半残,还连累他这个做爹的被降了职,好不容易那郡守调走了,自己也疏通了关系复了原职,不想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三天两头的在外头调戏良家女子,被人打得跟猪头似的。郭涛恨儿子不长眼,带着两个家丁调戏一下孤苦无依的民女不就好了?每次都调戏到他惹不起的角色,每次都挨打,每次都要他这个做爹的给人陪不是,真是……

雅间近门处立了一扇镂空雕花屏风,赵存旭绕过屏风便见屋内的茶几旁坐了两个男子,年纪稍长的一个约莫二十多岁,五官清秀面容祥和,好看的嘴唇总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穿一身蓝色长衫,露出内里白色衣裳的袖子,此时正斜斜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笑眯眯地看着赵存旭。赵存旭认得这人是大兴国的六皇子林如许,以前在京中做官时与他打过几次照面,不过却没什么交情,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江宁城。

赵存旭一般春秋两季会去江宁城挑选新布料,第二年开春时,吉祥获得了家里人的许可,带着小春与赵存旭一同踏上了前往江宁城的旅途。

好的开始便是成功的一半,开张后的日子里,约莫每天都能卖出去一套到两套衣裳,有些尺码不合需要定做,有的却是直接拿的现货,预料中的,绢花与配饰的销量极好,其利润甚至已经赶上作为主打产品的衣裳了。另外还有不少客人想买李寡妇脚上穿的那种鞋子。那鞋子是吉祥临时起意为搭配衣裳设计的,并没有打算将其纳入自己的商品范围,但眼下吉祥不得不重新考虑了,看来单独只卖衣裳和配饰似乎还不够,她打算将如意衣坊的经营范围扩大,凡是与衣着打扮有关的物件都经营。

吉祥回到房里,琢磨了一阵后便决定趁着天光尚亮,赶一些绢花的款式出来,至于那些个衣裳的款式,她是早就画好了,只等明日去那院子里裁剪出来便是。晚饭过后一夜无话,第二日吉祥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将绢花的款式拿了,便独自去了女工们住的那所院子。

吉祥又让仆妇把成品的立体衣架举着,自己则把那些裁剪好的布料一块块地拼接起来,接缝的关键处用针别上,又将这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拼接布料挂到了立体衣架上,几番倒弄之后,一件款式别致的单衫便呈现在了众人眼前。吉祥当着这些女工的面儿展露手艺,一是想以技服人,说难听点儿就是想给她们来个下马威,让她们知道什么叫“自古英雄出少年”,二来则是她设计的服装毕竟是在旧款式上改进过的,一些细节若没有现场的展示,只怕女工们会无从下手。

吉祥需要赶制的第一批成衣便是女式的夹衫与夹裙,以及男式的长袍。女式的夹衫,作用有些像现代的夹绵长风衣,有领有袖,长度过膝,是整个人衣着的最主要部分,夹裙则类似于现代的长裙,自腰部起,共四幅至小腿与足踝间,上窄下宽。不过这些都是这个时代原有的款式,吉祥想在式样与面料上做些小改动,既能降低成本,又能使得自家的衣裳看起来与众不同。

但是张少帆竟然一次都没来向吉祥求助过,这让自以为出了难题的吉祥感到十分诧异。待得知了张少帆办事的方法后,不禁满心欢喜,看来自己这回是挖到宝了,一不小心便挖到一个商业奇才。他解决事情的办法是连吉祥都没有想到过的捷径。

二狗子张尔帆长着一张圆脸,眼睛也圆圆的,若不是时常在外头疯耍将皮肤晒黑了,倒真像是洋娃娃一般,让人一看就觉着喜欢,只是他这张娃娃脸却让吉祥头疼了,这小子明明十五岁了,看上去却仿佛和自己一般大,个头儿虽高,但是面相却太过幼稚,根本不适合冒充成年人。

这大宅子离铺子并不远,所以自从赵家搬回大宅子住以后,邱媛便有时间每日熬汤给赵存旭送去,无论天晴下雨,从未间断过,赵存旭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瘦下去的脸颊也一天比一天饱满,两人之间渐渐地生出些默契来,赵家二老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邱媛这个准儿媳妇儿喜欢得不得了。

守在门口的衙役见了这队人后忙不迭地进去通传,不一会儿新任县令胡田海便连滚带爬的迎了出来,对那红衫老人拱手行礼道:“张总管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这红衫之人正是大内太监总管张彪。张彪也不端官架子,下马后对胡田海摆了摆手道:“是咱家来得匆忙,不怪胡大人。上届探花赵存旭可是你平县人氏?现在何处?”

李寡妇也不是客气谦让的人,听赵存旭夸她,欣赏受用,得意地道:“我爹在世时就骂我牙尖嘴利的,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这前面儿的事儿交给我,东家尽管放心,包管让客人空手而来,满手而归。”

李家镇离平县本就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再加上庄子在李家镇的反方向上,所以尽管吉祥与贞娘一大早便出门,到达李家镇时也是临近晌午了。李寡妇家的院墙依旧是那般高矮,只是墙上的青瓦已经有些灰了,原本的白墙如今早就没了白色,变得黑黄斑驳,老旧不堪。门头上挂着两个白灯笼,随风摇摆,给人一种凄凉颓废的感觉。

初嫁与二嫁婚俗又有不同,初嫁的婚礼是申时举行,礼成后新娘子得一直坐在新房里,直到天黑。二嫁的却是午时之前举行仪式,并且新娘不用坐在新房里一直等着,换了衣裳可以出来与新郎官儿一起招呼客人。这二嫁的婚俗倒有些像现代的婚礼了。仪式结束后,由赵氏族长拿了高岚与贞娘二人的户籍,并之前李想给的那份休书,又拿了媒人的聘书,替高岚与贞娘重新写了婚书,这样他们的婚礼就算是有效合法的了。

张福出去转了一会儿后便领着一群扛着挑着板子的农户回来了,农户们因蝗灾时都得过赵老爷的救济,这会儿听说赵家小小姐要这烧火的板子,哪里肯收钱,便把家中还剩着的板子都搬了来。吉祥看着堆成小山似的雕花木板有些傻眼,不过多了总比少了强吧,还可以在里面选好的出来用。

这官是暂时做不得的了,若太子得偿所望的继承了大统成了皇帝,那更是仕途无望了,赵老爷本就厌恶官场虚伪,所以赵存旭做不做官对他来说都无所谓。而赵存旭考科举也并不是为了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实际上他已经后悔了,当初不该意气用事,定要用状元的称号来证明自己的才华,若他当时有现在一半儿的稳重,也不至于害了邱雨的性命。只是,赵存旭并没有想过,若他当年不去参加科举,邱家一样会悔婚。

赵老爷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只问道:“哪个少爷?”狗子终于缓过气儿来,大声道:“少爷,咱们家少爷。”赵老爷这才醒悟过来狗子说的是赵存旭,忙不迭地起身想要迎出去,朝门口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坐回椅子上,见赵夫人已经走到门口了,赵老爷唤道:“就在这里等吧,总归是要回来的。”赵夫人素来是听话的,也回桌边坐了,只是激动之情却无法压抑,不时地绞着双手,伸长了脖子盯着院子。

赵夫人笑道:“不怕老爷笑话,我却觉得从前过的穷日子是我最欢喜的日子,只要一家人平安,再穷也不怕。”夫妻俩说了一些体己话,又感叹了一番后,才开始商量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庄子肯定是要卖掉一个的,否则家里凑不够两千两银子,可是若卖掉庄子,今后便真的要节衣缩食过跟农户们一般无二的生活了。

只是,就是这两千两赵夫人眼下都犯难,平县的大宅子也才卖了一千二百两,那是打算留着赵存旭回家后做点小买卖的本钱,但眼下救人要紧,其他的事情只能先放一边,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将庄子卖了凑够两千两,解了眼下之急才好。赵夫人迟疑道:“郭大人,这银子因事出紧急并未带在身上,可否宽限几日?”

张员外听了初时是有些惊讶,随后一想,便觉得这是赵夫人拒绝的托词,冷笑道:“鄙人倒是没有听说过,若说令千金许给了你家的教书先生,为何没摆酒?”赵夫人道:“张员外也是知道的,如今犬子尚在狱中,哪里是摆酒的时机?我家老爷原打算等犬子回来后再替小女摆酒的,是以让张员外误会小女未嫁了。”

“谁是当家的?”为的衙役站在堂屋门口高声问着。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惊慌,作为普通老百姓,难免对衙门的人有些敬畏,再加上京中还有家人在牢房里,所以惊惧之外还有些担忧,怕是京中又出了什么事儿。赵老爷起身出门道:“我便是当家人,不知几位差大哥所来何事?”衙役道:“有人揭你等非法囤积粮食,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说罢便将手指粗细的铁链朝赵老爷头上一套,就要锁拿走,赵夫人上前问道:“各位差爷,我们家囤积的粮食都是用来应灾的,难道这也犯王法?”

赵家自县城搬到乡下后,第一个登门的客人便是李寡妇。吉祥抱着李寡妇的脖子撒娇道:“干娘为何这些年都不来看我?”李寡妇笑道:“干娘倒是想来,只是你们家高门大户规矩多,干娘怕惹人笑话。你还说干娘呢,你不也是好多年没来看干娘?”吉祥撅嘴道:“那个凤仙疯疯癫癫的,好怕人,我怕她咬我。”李寡妇叹了口气道:“干娘知道你们讨厌她,干娘也不喜欢她,可是若赶她出去,她一个女人带个孩子又没娘家,出去只有死路一条,干娘不能把人朝死路上逼吧。”

一行人说笑着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到了郊外的庄子,因下着雨,张源在底下接车的时候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手里还拿了许多的油伞。赵夫人先下了车,地下坑坑洼洼的有不少积水,赵夫人索性将裙子拎过足踝,一手撑着伞,连蹦带跳地朝院子里去,看那背影,倒不像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人了。贞娘十分规矩,撑了伞提着裙子小心地避开水坑,翠芝抱着吉祥,也撑着伞,她脚下穿的是草鞋,不怕水,一路“啪嗒、啪嗒”地从水上走了过去。翠芝自己觉得没什么,吉祥看了却很心疼,她喜欢的张婆婆,一双脚浸在水坑里,草鞋上满是泥泞,还有好些泥巴透过草鞋的缝隙沾到了脚上,虽然已是夏天,但是因下雨,还是会让人感觉到阴冷,穿着这样**的鞋子,怎么会舒服呢?吉祥决定,待自己再大些,再大些,便要想着法子改善一家人的生活了,她要让所有对她好的人,都过得好,都幸福。

贞娘小时候也跟邱雨一起玩耍过,对邱雨还是有些感情的,忙放下吉祥走到床前,看了看后道:“有些像,不过却又不一样,邱雨断不会背家出走,她那样的性子,哎……”

贞娘被吉祥逗笑了,她其实也没拿定主意,现在听吉祥这么一说,就觉得真的不应该动这种想法,自己怎么还不抵一个五岁小孩儿想得周全了。“什么那个小子这个小子的,你才多大点儿,就小子长小子短的。”贞娘笑着斥责吉祥。

贞娘一门心思都在想兄长的事情,乍听赵老爷这样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含着泪茫然地问道:“女儿不懂爹说得是什么……”此话一出,便想起来,爹这是在宽慰自己,怕有心人把家中出的这事情怪罪到她和吉祥的身上,怕自己伤心难过,“爹!”贞娘只喊了一声,便泪如泉涌,觉得自己生在这样的家里,是何等的幸运,家中遭遇此等变故,爹还考虑着她的心境,怕闲言碎语伤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