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摩挲着柔软细腻的布面,心里在计算着待到铺子开张之时自己还能剩余多少银子,够不够做一套芦纱衣裳,赵存旭见吉祥摸着布料走神,知她是想替李小婉买下这匹芦纱,于是走到吉祥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想帮小婉做衣裳?”吉祥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是有些想,不过大约也只是徒劳,还是算了吧。”之前吉祥也曾找裁缝做过很别致的衣裳送给小婉,可是从未见她穿过,而且她的目光也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友善些。赵存旭笑道:“你能看得开便最好,要知道你并不欠她什么。舅舅不希望你为不相干的人烦恼,明白吗?”吉祥勉强地点头笑了笑道:“我明白的,只是她到底是我妹妹,心里终归有些难过。”赵存旭又拍了拍她的肩,岔开话题道:“来看看你需要些什么布料吧。”

张少帆拿着清单头疼了好一阵子,吉祥也不催他回话,只笑眯眯地看着他。若他眼下便打退堂鼓了,只说明他是个做事不动脑子空长了一副聪明皮相的人,难当大用,若他接下了差使,中间遇到难处来问自个儿,便算是可造之材,自己定当好好培养他,让他从假东家变为真正的东家。

但是去哪里找一个可以替自己出头办事的人呢?家里的大人们眼下都各忙各的:舅舅忙着陪舅娘和小表弟,只恨时间少事情多,巴不得把布庄关门了才好;娘也忙着相夫教子,私塾家里两头跑,恨不得把一天当作两天用;至于姥姥和姥爷,更不能指望了,家里一下子添了俩小子,他们含饴弄孙都忙不过来呢,怎会有空搭理自己这处看起来是闹着玩儿的成衣铺子呢;张爷爷与翠芝婆婆也忙得很,如今人多了家业大了,管家可比从前麻烦多了,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张罗铺子的事儿;赵喜赵乐也被舅舅弄到布庄帮忙去了,两人不停地往来于江宁城与平县之间,忙得跟陀螺似的。至于家里其他的成年人,要么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要么就是无法信任的,总之都不合适。

看过老宅子后,赵老爷与赵夫人决定举家搬回县城里住。其实他们二老原本更喜欢在乡下清静悠闲的日子,但又心疼赵存旭家里店里两头跑,原先赵老爷曾让赵存旭在城里找处院子落脚,不用总跑来跑去那么辛苦,但赵存旭不肯,定要在父母跟前尽孝道,赵老爷与赵夫人欣慰之余也心疼。眼下拿回了大宅子,便正好举家搬来,这样赵存旭既能尽孝道,也能照顾铺子,一举两得了。

朝中肃清太子党的风声一日比一日紧,很快地,这股风也吹来了平县,就算平日里与皇亲国戚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平民百姓这时也都三缄其口,生怕说出点儿什么不合适的话,给自己惹来麻烦,不到万不得已也极少出门,往日里热闹的街道如今都冷清了下来,偶尔有几个人也是来去匆匆,除此外便是红衣黑带的衙役们,往来地拘捕被举报与太子有关的人,闹的街上鸡飞狗跳。受到这股风的影响,各家商铺的生意一落千丈,却只能闷声吃亏,有苦不敢言。

吉祥在心里偷笑,这干娘还真有些门道,也懂得对漂亮的人就狠赞她的美貌,对不漂亮的人便狠赞她的气质,看她嘴上生花,把那两位相貌普通的小姐夸得晕乎乎的,嘴都笑得快合不拢了,最后一人买了两匹极为昂贵的缎子,喜滋滋地走了。

吉祥见赵存旭皱着眉为难的样子,忙劝慰道:“舅舅不要着急,这铺子眼下是咱们自己的,绸缎又是赊的,几日没生意也不会亏本,看铺子的人慢慢找总会有的。”赵存旭苦笑着点了点头,心道,自己几时这般没用了,居然要年仅七岁的外甥女儿来开导宽慰。

赵存旭的铺子正在紧锣密鼓地改装着,中秋节转眼便到了,只是今年赵家的主题却不是吃月饼赏月喝桂花酒,虽然只宴请族亲与庄子里的农户,但也有近二十桌,中秋这日十几个帮忙的农家媳妇儿与几个厨子忙到大半夜才算忙活完了。这日贞娘倒是得闲,天不黑便去了张福家二儿子管着的那处庄子,吉祥与小春还有一些隔房的女眷也都去了那边,原本应该是不去那边的,只需要把新娘子从这里迎到新郎官儿的府邸就行了,只是这位新郎官儿的身份有些特殊,没有自己的府邸,因考虑到他们夫妻二人将来还是要住在这院子的,于是才暂且将这里当作男家。

赵存旭道:“若是那老板不肯让价,买了那铺子便只得两百两银子了,这样也能将那铺子归置得富丽堂皇?”吉祥点头笑道:“正是。”赵存旭是有些不信的,但见吉祥笑得这般自信,又觉得她虽年纪小却从来不说诳语,心里便信了几分,而且眼下已经亏了六十两银子了,于是便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权且试试。

待到晚饭过后,各自回到房里,贞娘还在好奇吉祥的条件,将吉祥按在身边追问个不停。吉祥自不会对贞娘隐瞒,便将她说的条件一五一十地讲了。原来她提的条件却不是为的自己,而是为了邱媛,经过这两年的相处,吉祥已经十分喜欢邱媛了,若舅舅一回来便心存偏见而讨厌她,无疑会错过一段大好的姻缘,吉祥的条件很简单,要舅舅不计前嫌与邱媛相处,若是合得来便结为连理,即便合不来也不用恶言相向。

赵老爷见吉祥关了门,笑得更甚了,虽然知道自家外孙女儿聪明,但赵老爷总当她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见她这般举动,便觉得她是在假装大人。但当赵老爷眼见吉祥从衣裳里掏出一叠银票时,便笑不出来了。吉祥将银票递与赵老爷道:“姥爷,这是我周岁时得的贺礼,如今换了银子,虽不够两千两,但也能解眼下之急,还请姥爷不要卖庄子。”

赵老爷点头道:“辛苦夫人了。”吉祥上前拉着赵老爷的衣袖撒娇道:“姥爷偏心,咋不说辛苦吉祥了。”赵老爷把吉祥一把抱了起来,笑道:“也辛苦咱们的吉祥了。哟,几天不见吉祥长胖了啊,姥爷都快要抱不动了。”赵夫人含着泪笑道:“存旭要回来了,老爷知道吗?”赵老爷在县城时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情,所以他并不惊讶,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那衙役笑道:“郭大人早有吩咐,说是有位姓赵的夫人来了便请小的带进去,赵夫人请随我来吧。”赵夫人心里对郭涛的厌恶顿时消了不少,心说他还真是个周全的人,到底还顾着乡里乡亲的情面。其实她这么想真真是错怪了郭涛,那贪官哪里有这么好心,他是怕赵夫人不熟路,万一不巧碰上了郡守,那可是大麻烦一桩,这郡守大人为官极为正直,若知道眼皮子底下有人搞小动作,作起来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是以他一收到张员外差人送来的信儿,知道赵夫人要来,便疏通了守门的衙役,让他们一定将赵家的人直接带到他跟前儿来。

赵夫人哼了一声道:“我家老爷并无过错,家中的确没有囤粮一千石,又何须张员外去疏通?”说罢,转身便要拉着吉祥回房里,那张员外见赵夫人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甚至都不请他进去坐坐,心里恼她有眼不识泰山,也不再假装和善地微笑了,冷笑道:“这官字两个口,你们赵家有没有囤粮,可不是你说了就算的。若赵夫人再不识趣,你们家赵老爷便要配三千里以外的苦寒之地了,赵夫人想想看,赵老爷一把年纪受得了吗?”

张员外合计了一番,便去了江宁郡一趟。从前的县令郭涛如今已升了官儿,调去江宁郡做了个六品的主事,跟张员外十分要好,张员外此去便是求他忙帮。两人一碰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一商量,便定好了计谋,定要将贞娘弄去张家做姨太太。

吉祥每次去外面玩耍,都会有农户家的孩子远远地看着她,如果吉祥试图靠近,他们便会飞快地跑了,起初吉祥认为那些孩子是害怕她,怕她是扫把星,会牵连到他们。后来听二狗子说了才知道,那些孩子是没见过像她这么干净漂亮的女孩儿,又加上她是小姐,所以一个个的都有些自卑,不敢靠近她。吉祥也不想去刻意的接近他们,毕竟她不是真正的五岁小孩儿,不可能真的与一群小毛孩子玩到一起,只是偶尔见他们远远注视她的时候,会冲他们微笑。

果然如贞娘所料,赵老爷说什么也不要吉祥的金子,贞娘捧着箱子回来,对吉祥道:“你姥爷说了,这些东西留给吉祥做嫁妆。”吉祥吐了吐舌头道:“天,幸好金子不会霉,不然还不知道得霉成什么样儿了。”贞娘笑道:“你倒是不害臊,这箱东西还是你自己管着吧。”吉祥接过箱子,心想就放着吧,当黄金储备也好啊,眼下不急需,说不定将来哪天就会用得上,当然,一直都用不上更好。

赵夫人虽然厌恶邱家的人,但对这个义无反顾的邱二姑娘却厌恶不起来,虽然觉得她有些傻气,有些看不上她,但却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眼下外面正下着大雨,若是把她赶出去,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再说,若她真的去做了姑子,自己又如何对得起为她九泉下的姐姐?“你先留下吧,”赵夫人说,“但是存旭肯不肯娶你,却不是我能决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