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与赵夫人回到庄子后便把搬家之事同家里人说了,赵存旭自然是高兴的,他原本就想在城里买处大宅子,让一家人都搬进去,如今能搬回从小住惯了的地方自然更好。贞娘心里也高兴,搬回城里去住,她便能经常去铺子里与李寡妇说话了。吉祥觉得城里和乡下差别也不大,住哪里都一样,不过她的童年是在大宅子里过的,对那里到底感情更深一些,所以能搬回大宅子去住,也是十分高兴的。

“这是自然,赵氏布庄的绣样哪有重样儿的啊。”

吉祥与贞娘待客人走后才上前与李寡妇说话,贞娘笑道:“姐姐好厉害,才刚来便给哥哥做成了一笔生意。”李寡妇得意地道:“这已经是第三笔生意了,你可别小瞧了我。”贞娘惊讶之余也高兴了起来,见小婉没跟在李寡妇身边,又问道:“小婉呢?姐姐不是要带她来吗?”李寡妇笑道:“在楼上呢,我怕人来人往吓着她。”

赵存旭见邱媛带着吉祥与小春进来,忙伸手拨弄了一下头,对吉祥笑道:“特地过来看舅舅?”吉祥摇头道:“不是啦,是顺便过来瞧瞧的。”吉祥在心里琢磨着怎样跟舅舅说他的形象问题,直说吧,怕他伤心,而且他也无法改变什么,这幅妆容本就是为了避免麻烦而留的,如今若为了店铺的生意改回去,又怕惹来更大的麻烦,倘若不改吧,又实在是影响店铺的生意。吉祥一面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绸缎,一面苦苦地思索着,终于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绝佳的说辞。

第二日天还未亮,住在另一个院子的女眷们便都起来了,替贞娘梳妆打扮,为她穿上她亲手缝制的嫁衣,又给吉祥也穿了一身红衣,这打扮的过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极为繁复,打扮停当后天都已经大亮了,迎亲的队伍也早早地到了院子外,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店铺离从前赵家的铺子不远,却远没有赵家的铺子大,门脸儿只有丈余宽,两边被大店铺夹着,显得更为窄小,想来是因为两边的空间被大店铺占了,就算再倒弄也很难使得门脸儿更好看一些,所以主人家索性破罐子破摔,就由得门脸儿不断地老旧下去,两边的大铺子却还是九成新的,衬得这家店铺越老旧狭窄,就像一盒美味又美丽的糕点里夹着一块极为难看的馊掉的馒头渣一般。正因为这样,所以这铺子租金极低,一个月才十两银子,更令赵存旭欢喜的是,楼上还有两层阁楼,一层可以做仓库,一层可以住人,这样一来他便不用每日辛苦地往返于铺子与家里了。

贞娘听了吉祥的条件后,直笑她人小鬼大,吉祥撒娇道:“我就是喜欢邱姨做我的舅娘嘛。”贞娘将指头朝吉祥的鼻尖上一点,笑道:“我看你是喜欢她做的菜才是。”吉祥撅嘴道:“难道娘不喜欢邱姨做的菜?”贞娘笑道:“喜欢,怎会不喜欢,看来你已经被你邱姨做的菜收买了,恩……好像我们全家都被你邱姨做的菜收买了。”

张福拿着从城里带回来的银票直接去了吉祥的房里。吉祥已经画了不少绣样摆在一边,见张福回来了忙起身笑道:“张爷爷回来了,事情办妥了吗?”张福点头道:“回小小姐,妥了,比小小姐预想中的价钱高出许多呢。就单是那个象牙环佩便卖了三百两银子,其他的统共卖了一千二百两,这是银票,请小小姐收好,哦,还有这是少爷送给小小姐周岁生辰的礼物,小的没舍得卖,又拿回来了。”

赵老爷抱着吉祥慢慢地走在官道上,赵夫人走在他身侧,讲着她在江宁城听到的那些话,赵老爷不时地应两句,有做完农活儿回家的农户从他们身边经过,笑着向赵老爷赵夫人打招呼,赵老爷便对他们点头微笑。吉祥觉得,这样的场面太温馨了,温馨得让她想落泪。灾难过后,人们往往会加倍的珍惜身边的人,所以,有的时候痛苦和磨难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因见识了城外的繁华,吉祥对城里的一切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见到远胜于城外的繁华时,心里也不再惊叹连连了。郡府衙门坐落在城中心,而吉祥她们的马车是从城南进的门,所以去衙门要穿过半座城。马车的车道依旧是在商铺的背街处,跑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关卡。

赵夫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怒道:“原来我们家有没有囤粮竟然是张员外说了算的。”一旁还没散去的张福两口子和张源两口子也听明白了,自家老爷被诬告,原来便是张员外这小人搞的鬼,但是知道了也无用,如果将他得罪狠了,只怕老爷在牢里还得吃些苦,只能狠狠地瞪着他,用目光杀他千遍万遍。张员外也不理会下人们杀人的目光,只冷笑道:“好说,鄙人还是那句话,只要咱们两家结了亲,什么事儿都好办了,不知赵夫人意下如何?”

赵家存粮颇多,赵老爷见农户们受饿,心里不忍,便让张源分一些粮食给他们,这些粮食若是节省一些,足以维持到明年开春。秋天一过,蝗虫自会消亡,入冬时点上麦子,开春就有粮食可以吃了。

从前住在县城的时候,李寡妇从来没到赵家来过,倒是贞娘带着吉祥去过一次,却因为在那里碰到了歇斯底里的凤仙,而从此绝了再去李寡妇家探望的念头。凤仙已经是近乎半疯了,见了贞娘和吉祥,一会儿哭着说抱歉,请求原谅,一会儿又痛骂贞娘不是个东西,害她被李想赶出来,一会儿又骂吉祥,说她不该生下来,害得他们一家人不得团聚。

赵喜好歹是快二十的人了,自然不会如小春一般幼稚,说了些感念主人家好不愿走的话,一时说得大家都唏嘘不已。赵老爷见大家都不愿离开,便也不再多说,嘱咐张福先去庄子里安排,庄子里的房屋虽是现成的,但大多都空置着,如今举家搬过去,是要修葺整理一番的。

邱媛笑了笑,有气无力地道:“姐姐只叫我照顾姐夫,却没说一定要我嫁给他……”她话音刚落,人便歪歪斜斜地朝地上倒去,因其他人都站得远,要去扶她已是来不及了,只听砰地一声,邱媛整个人便摔倒在地,额头侧面顿时红了一大片。赵夫人惊了一大跳,忙不迭地让翠芝去叫大夫来,又叫来张源媳妇儿,同周氏一起将邱二姑娘抬去贞娘的房中,将她的湿衣裳换下来,擦干了身上和头上的水,又拿了一套贞娘的干净衣裳给她换上,都收拾妥当了,大夫才小跑着跟在翠芝身后来了。

赵夫人近乎咬牙切齿地道:“只是不知张员外想如何结亲呢?”张员外笑道:“简单,简单。赵夫人只要将令爱与鄙人做个姨太太那我们两家便是亲戚了,到时候犬子自然会帮令公子在驸马爷面前美言几句,驸马与太子的关系那可是比亲兄弟还亲哪,赵夫人若是应允这门亲事,鄙人这便让媒人出个纳妾文书,明日……”

张福抹了把泪道:“是,小的一定尽心,老爷也要保重身体。”赵老爷摆了摆手,目送张福出门后才对翠芝道:“我此番进京,就算顺利来回也要一个月,这一个月尽量减少开支,大项的支出暂时停下,等我回来再做打算,你家夫人这边,你得空就来陪陪她,开解开解她,家里就辛苦你了。”

高岚有些诧异地看了吉祥一眼,这才一岁多点儿的孩子,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不简单哪,于是微笑点头道:“吉祥问得好,这三字经乃是宁国太祖皇帝所作。”这回答对吉祥来说有些不痛不痒,于是又问道:“那宁国的太祖皇帝又是谁?”

高岚其实也没有太坚决的决心要坚持原则,保持清高,毕竟在饥饿面前,那些无形的东西都显得十分渺小了,所以,当赵老爷请他不要推辞时,他便接受了这份差使。于是,命运在吉祥还未来到这个世界上来之前,便为她预备下了一个老师,而现在,这个老师被命运牵引着,来到了吉祥的身边。

周氏话音刚落,那“鬼”便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被小春手里的灯笼一照,又闭了回去,嘴唇蠕动着,众人被他吓得不轻,都纷纷地退后了一些,只有小春胆子大,竟然举着灯笼将耳朵凑了过去,然后回头对赵老爷道:“他说救命。”

吉祥:“……”没一个猜对的。

赵存旭心里厌烦,脸上笑着说道:“张员外难道没听说我这外甥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