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离从前赵家的铺子不远,却远没有赵家的铺子大,门脸儿只有丈余宽,两边被大店铺夹着,显得更为窄小,想来是因为两边的空间被大店铺占了,就算再倒弄也很难使得门脸儿更好看一些,所以主人家索性破罐子破摔,就由得门脸儿不断地老旧下去,两边的大铺子却还是九成新的,衬得这家店铺越老旧狭窄,就像一盒美味又美丽的糕点里夹着一块极为难看的馊掉的馒头渣一般。正因为这样,所以这铺子租金极低,一个月才十两银子,更令赵存旭欢喜的是,楼上还有两层阁楼,一层可以做仓库,一层可以住人,这样一来他便不用每日辛苦地往返于铺子与家里了。

翠芝原本在厨房帮忙的,听说自家少爷回来了,忙丢下摘到一半的青菜,在围裙上胡乱地擦了擦手就朝堂屋跑去,邱媛也想跟去,但锅子里煮着饭走不开,又加上煮饭弄得灰头土脸的,她不好意思就这样去见赵存旭,所以索性安心地在厨房里比平日加倍用心的做菜。

张福拿着从城里带回来的银票直接去了吉祥的房里。吉祥已经画了不少绣样摆在一边,见张福回来了忙起身笑道:“张爷爷回来了,事情办妥了吗?”张福点头道:“回小小姐,妥了,比小小姐预想中的价钱高出许多呢。就单是那个象牙环佩便卖了三百两银子,其他的统共卖了一千二百两,这是银票,请小小姐收好,哦,还有这是少爷送给小小姐周岁生辰的礼物,小的没舍得卖,又拿回来了。”

吉祥与赵夫人因得了喜讯,晚饭都多吃了好几碗,尽管连日疲惫,却兴奋得睡不着觉,祖孙俩摆谈到半夜才意犹未尽地睡了,第二天起床时已是天大亮了,赵夫人忙催了吉祥起床,二人草草梳洗一番,又下楼吃了些馒头稀饭,便去找马车回平县了。

因见识了城外的繁华,吉祥对城里的一切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见到远胜于城外的繁华时,心里也不再惊叹连连了。郡府衙门坐落在城中心,而吉祥她们的马车是从城南进的门,所以去衙门要穿过半座城。马车的车道依旧是在商铺的背街处,跑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关卡。

衙役们前脚押着赵老爷刚走,张员外后脚便进了院子,赵家众人还没散去,还在注视着赵老爷离开的门口,人人心中悲戚,那张员外本是一张笑脸进来,见众人脸色不佳,忙收起笑,露出一脸同情来,对赵夫人道:“哎哎,鄙人听闻赵老爷出事,特地赶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张员外说了这话,眼睛便瞟向了贞娘那边,眼见她略低着头,一身月白绣荷裙,细腰如柳,乌如墨,面上带着七分悲戚三分懊恼,真是美得让人心疼,不由得便看得痴了。赵夫人见他如此恬不知耻地看着贞娘,哼了一声道:“张员外消息好灵通。”

赵家存粮颇多,赵老爷见农户们受饿,心里不忍,便让张源分一些粮食给他们,这些粮食若是节省一些,足以维持到明年开春。秋天一过,蝗虫自会消亡,入冬时点上麦子,开春就有粮食可以吃了。

张源媳妇儿觉得这有些不合规矩,有些迟疑,赵夫人道:“老爷说的是,大家一起吃吧,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讲那些虚礼做甚?还不如省下些时间和力气,做其他的活儿呢。”张源媳妇儿见主人家都这么说了,于是也不再坚持,去厢房叫来丈夫和公婆,以及那三个野小子,又一起搬来一张八仙桌在堂屋里摆了,这才开始上菜。

赵喜好歹是快二十的人了,自然不会如小春一般幼稚,说了些感念主人家好不愿走的话,一时说得大家都唏嘘不已。赵老爷见大家都不愿离开,便也不再多说,嘱咐张福先去庄子里安排,庄子里的房屋虽是现成的,但大多都空置着,如今举家搬过去,是要修葺整理一番的。

邱媛道:“赵伯母不要生气,我这样说也是不得已的。”赵夫人撇嘴笑道:“不得已?难道有人用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这样说?”

赵夫人近乎咬牙切齿地道:“只是不知张员外想如何结亲呢?”张员外笑道:“简单,简单。赵夫人只要将令爱与鄙人做个姨太太那我们两家便是亲戚了,到时候犬子自然会帮令公子在驸马爷面前美言几句,驸马与太子的关系那可是比亲兄弟还亲哪,赵夫人若是应允这门亲事,鄙人这便让媒人出个纳妾文书,明日……”

贞娘看了信,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下,心里狠狠地痛了起来,在她心里,哥哥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从小就充当着保护神的角色,仿佛凡事都难不倒他,任何人都打不垮他似的。而如今,他独自在遥远的京城,被关在大牢里,身上带着伤,不知忍受了多少委屈多少侮辱。贞娘红了眼眶,颤声道:“京城那边……爹,你有办法吗?”赵老爷是当过官的,也许会有希望也说不定。

高岚有些诧异地看了吉祥一眼,这才一岁多点儿的孩子,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不简单哪,于是微笑点头道:“吉祥问得好,这三字经乃是宁国太祖皇帝所作。”这回答对吉祥来说有些不痛不痒,于是又问道:“那宁国的太祖皇帝又是谁?”

高岚的爹没读过书,所以他最大的梦想便是下辈子投胎做个读书人,有一肚子用不完的学问,但见他所羡慕的读书人也有烦恼,于是上前攀谈。听了赵老爷的烦恼,又觉得自己从前的梦想似乎也不完美,于是便问赵老爷,他想过怎样的生活,赵老爷当时就说:“我想出生在有钱人家,家有良田万顷,一辈子吃穿不愁,成日里无所事事,想赋诗便赋诗,想作画便作画,想弹琴便弹琴……”他那时只是纯的牢骚,没想到却因此影响了高岚的人生。这样说来,高岚落到如此境地,自己是不是要负些责任呢?

周氏话音刚落,那“鬼”便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被小春手里的灯笼一照,又闭了回去,嘴唇蠕动着,众人被他吓得不轻,都纷纷地退后了一些,只有小春胆子大,竟然举着灯笼将耳朵凑了过去,然后回头对赵老爷道:“他说救命。”

待到午时开席前,从风华楼回来的小厮汇报,风华楼那边坐了二十桌,整个二楼坐满了不说,连大厅与包厢都坐满了人,原本一桌八个人的,硬挤成了十个人。这样的规模对一个女娃娃的周岁酒来说,简直是奢侈得离谱。对一个女儿带回娘家的外孙女儿来说,更是史无前例的。

赵存旭心里厌烦,脸上笑着说道:“张员外难道没听说我这外甥女的事?”

赵老爷笑道:“这种麻烦别家求还求不来呢。只是我的确不喜欢应酬这些,罢了,我和你娘回房去了,贞娘也避一避吧。”说罢,起身拉了赵夫人笑眯眯地走了。贞娘抱着吉祥也要回房,吉祥却不乐意,经过赵存旭身边时抓住他的袖子甜甜地撒娇道:“吉祥要舅舅抱。”

贞娘听说凤仙被赶出家去了,并没有高兴,反而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原本,她也是喜欢过、甚至是爱过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毕竟在最初时,他也曾温柔地对待过自己,夫妻俩也曾如胶似漆地甜蜜过。她曾经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直到两鬓华,儿女绕膝。但是现实总是残酷,一年不到,李想便开始流连青楼花街,夜不归宿。第二年时,更是以她无所出为由,纳了个青楼女子为妾。自此,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那喜欢一点点地变成了埋怨,直到他要亲手溺死女儿时,她才惊觉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居然如此不堪。

一家子人因邱雨的死而显得有些沉闷,吉祥也沉默着。为爱殉情,虽说在现代社会几乎不可能了,而且在视生命为最宝贵财富的吉祥看来,自尽也不可取,但是,对于赵存旭口中的邱雨,她还是存着敬佩的,这样一个刚烈忠贞的女子,不管她选择何种方式捍卫自己的爱情,都是值得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