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见赵夫人一副慈祥妇人的模样,心里就已经有些喜欢了,甜甜地道:“姥爷好,姥姥好。”赵夫人接过吉祥,嗔怪道:“你怀孩子这么大的事儿,怎地不让人知会一声儿?若是早知道了,给你派个相熟的婆子过去,照顾你月子也是好的啊。”

贞娘拍了拍吉祥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娘也不愿和你干娘分开,可是,娘总不能将你干娘带回你姥姥家吧?”

赵存旭刚要说话,一直被无视的李想忙陪笑道:“娘子有所不知,大舅爷高中了,如今已是官老爷了,这镯子你就收下吧。”赵存旭皱了皱眉,对妹夫这种腔调很是不喜欢,不过有外人在,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对贞娘道:“这镯子是送给外甥女的,你且问她要不要。”

贞娘见李想对自己上下打量,一脸的渴望,心里隐隐觉得他不像是来说正经事儿的,忙使劲挣开他的手,将他领进房里,又给他倒了一杯凉水,然后远远地站在门口问道:“不知官人此番前来为何?”

租赁的屋子打扫得十分干净,因为先前是住过人的,所以屋子里有一些简单的家具,只要铺上被褥就可以住人了。房价很低,徐婶原本是打算好好砍价一番的,也没得挥的余地。被褥铺盖对贞娘来说太重,所以出李家时没带,好在李寡妇家有闲置的,贞娘本说买过来,但是李寡妇死活不要她的钱,一定说是借给她的。贞娘心里感激,也不多话,便承了她的情。

但是,很不幸运的是,顾敏引以为傲的健康身体也被命运之神拿走了。

赵存旭会水,当下便跳到水里,将人救了上来,然而到底是深秋时节,水冷风大,上来后便着了凉,只听那人说了他是太子后,赵存旭便昏迷了。待他醒来,已经是错过了考期,身边却有个貌美之极的女孩照顾他。在康复后他才知道,照顾他的女孩儿竟然是太子的胞妹三公主。

赵存旭原本决定回家,但是三公主劝他留在京城温书,免得来回奔波耽误时间,赵存旭觉得她说得有理,于是给家里写了家书,让家里人转告邱雨再等他三年。

这三年里,赵存旭往家中写了无数家书,却从未收到过回音,他本是有些疑惑的,但赵安说,兴许是老爷夫人怕耽误少爷的学业,所以才未回信的。赵存旭读书读昏了头,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于是依旧不足一月寄一封家书。

一晃三年过去,又到了朝廷科举的日子,赵存旭一路过关斩将,中了探花。也不知是不是由于太子的缘故,刚放了榜赐了宴,赵存旭便得了个正六品的官职,而且朝中同僚对他也颇为客气,就连他的顶头上司也对他格外亲厚,所以他才得了这么长的假期,回家省亲。

赵老爷面色凝重地听完儿子的话,思索良久后道:“朝堂之事为父不想多说,只是你要记得忠义二字,忠始终是放在前面的。至于邱雨,因为是在成婚前自尽的,所以那家并没有使她入祠堂,你若是有心,便迎到赵家祠堂来吧,只是不知道邱家的人肯不肯。”

赵存旭还没从邱雨的死讯中清醒过来,对于赵老爷说的话也只是听着而已。

邱家与赵家从前在乡下是门对门的邻居,那时赵存旭和邱雨不过六七岁,年纪相差不大,两家又走得近,所以两个孩子总在一起玩儿,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赵老爷中了举人,当了官,这才搬到县城里来,与邱家隔得远了。邱家怕距离产生隔阂,于是早早地就替邱雨定了这门亲事。谁知道赵老爷当官只当了几年,便因不喜官场里的尔虞我诈辞了官。邱家当时便有了悔婚的意思,不过邱雨一直坚持不退,再加上赵存旭才名远播,人人都道他是个状元的苗子,所以邱家才勉强地维持着婚约,赵存旭赶考没了音讯,只不过是他们退婚的一个借口罢了,只要他落第不中,邱家不管怎样都会退婚的。至于要邱雨的牌位入赵家的祠堂,就冲着赵存旭六品的官职,只怕邱家是巴不得呢。

一家子人因邱雨的死而显得有些沉闷,吉祥也沉默着。为爱殉情,虽说在现代社会几乎不可能了,而且在视生命为最宝贵财富的吉祥看来,自尽也不可取,但是,对于赵存旭口中的邱雨,她还是存着敬佩的,这样一个刚烈忠贞的女子,不管她选择何种方式捍卫自己的爱情,都是值得尊敬的。

默然中,张福领着翠芝到了门外。

翠芝是个年约五十的半老妇人,身板结实,穿一件墨绿色的绸缎衣裙,脸偏圆,因为胖的缘故所以皱纹并不多,花白的头在脑后挽了个髻,双眼透着一种慈爱与灵活,全不像普通老年仆人一般迟钝木讷。她见屋里气氛不对,忙抹着泪朝赵存旭和贞娘行礼道:“小的给老爷夫人少爷小姐问安。可想死小的了,少爷也狠心,出去这么多年也不写封家书回来,小姐也是,娘家这么近也不回来看看。这个小可爱是小小姐吧?小的还从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小闺女呢,呃……不过,小姐小时候也这么俊俏来着,小小姐跟小姐长得还真有些像呢……”

翠芝啰啰嗦嗦的一番话,倒是让屋子里凝重的气氛轻松了许多。吉祥依旧扬她嘴甜的功夫,对着翠芝甜甜地道:“张婆婆,吉祥好看还是娘亲好看?”

翠芝呵呵笑道:“都好看,都好看。”吉祥撅嘴道:“吉祥最好看!”翠芝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忙道:“是是,小小姐最好看。”被吉祥和翠芝这样一闹,悲伤的气氛便淡了,张福道:“小的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本也想来向少爷和小姐问安,只是那两处庄子今年收成好,现下正忙,脱不开身,特地央人过来求小的向少爷和小姐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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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之所以在没有什么进账的情况下能维持这种比较富足的生活,靠的就是郊外的那两个庄子,还有赵家祖上传下来的两个店铺。张福的两个儿子虽不是做生意的料,但是料理农活儿却是一把好手,他俩一人经营一处庄子,年年收成都比别家好,种出来的瓜果蔬菜,总比别家的成色好,卖价高,所以收入颇为丰厚。因张福翠芝两口子并不是卖身的奴仆,而是受雇的佣人,他们的两个儿子自然也是受雇的自由身,所以就有别的东家动过挖墙脚的念头,但是这一家四口早就与赵家亲如一家了,虽然礼数上依旧维持着雇主与佣人的关系,但在感情上却早就如亲人一般了。

赵存旭对邱雨的死虽然心下愤懑,但是却连个可以怨恨的对象都找不着,心里的悲伤失望无法言说,而且更不好当着这一屋子长辈的面继续消沉,只得强咽下眼泪,强作欢喜,笑道:“张伯说的哪里话,这些年全靠你和张婶照顾爹娘,又辛苦两位哥哥照看着庄子。两位哥哥也是能干人,庄子年年丰收,别家都羡慕得很呢。”

张福听了自家少爷的夸奖,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甜,在他心目中,自家的少爷那就是完美的化身,打小就聪明,懂礼,仁义,长得又俊,总之浑身都是优点,唯一的缺点就是没缺点。能得他的夸奖,那自然比别人的夸奖更受用。“就俩泥腿子,还是托了老爷夫人的福才能安家,少爷就甭夸了。倒是少爷,此番高中回来,是不是也摆酒庆贺一番?”

翠芝忙接口道:“就是,咱们少爷中的可是前三甲,而且补的是个正六品的缺,可不比那些七品小官儿的什么同进士出身强多了,怎么也得摆酒庆祝一下,也让十里八乡的人知道知道。”

赵存旭其实无心说这种话题,但是见到张婶似乎热情高涨,他不忍心扫了她八卦的兴头,于是假装好奇道:“什么七品小官儿?”翠芝撇了撇嘴道:“不就是城东头张员外家的公子么,三年前会试中了个同进士出身,又使了些银子得了个七品的闲职,那张员外摆了一百多桌酒,把平县有头有脸的人全请了去,连老爷和夫人也不得不去送了份贺礼呢,如今少爷中的是前三甲,又是正六品的实缺,还不得好好地风光、风光啊?”

赵存旭笑道:“张婶,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我不爱那般热闹。”

翠芝兴致勃勃的表情垮了下来,沮丧地说道:“说得也是,少爷自小就不爱这么闹腾。”说到这里又重新精神十足起来,好像又找到了新的闪光点似的狠狠点头道:“少爷自不是那种爱显摆的人,咱不学那小人得志的做派。”说完察觉到这句“小人”把自己也绕了进去,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赵老爷笑道:“这种酒不摆也罢,不过吉祥满周岁的酒却得摆。”

正在逗弄吉祥的贞娘听了赵老爷的话抬起头来愣了一下,然后又红了眼眶。像她这样嫁出去却被夫家休弃的女子,还能这般得到娘家爹娘与兄长关爱的,简直是太少了,更不要说给自己的女儿周岁摆酒,那其实就是向所有人宣布,吉祥是赵家的子孙。这样的包容接纳,叫她如何不感动。

吉祥心里也是感动的,虽然对前世仍有诸多想念,虽然她今世的命运也不是一路坦途,虽然她今世才过了不到一年,但是她更喜欢这一世,更喜欢这个世界,更喜欢这一世的亲人,当然,除了那个爹。见贞娘流泪,吉祥忙伸出小手替她抹掉,并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娘不要哭,吉祥以后要挣好多好多钱,给姥爷、姥姥、舅舅和娘,每个人都摆周岁酒。”

吉祥自内心的表白逗得一家人哭笑不得,说感动吧,又觉得她的话过于孩子气,说好笑吧,却又实在有些感动。

赵夫人含着泪笑道:“我们吉祥真是聪明,这还不到一岁便能说会道的,比她舅舅小的时候还晓得事儿,将来还不得中个女状元哪?”

翠芝拍巴掌笑道:“夫人说得有理,小小姐将来定能中个女状元,只是可惜了,咱大兴这儿没有女学,也没开女科考,若也像宁国那样开女科考,小小姐只怕还真的能中状元。”

吉祥心里惊诧不已,居然有开女学和女科考的国家存在,那她所处的时代跟她学过的历史朝代定然是不同的,这会是个什么样的社会呢?吉祥对此十分好奇,不过她并不急着问东问西,她有的是时间来慢慢了解这个社会,并融入这个社会。

一家人正高高兴兴地说话,门外一个小厮来通报,说是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