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你……”

走?还能走到哪里去?飘絮扶起他,流域咬牙站了起来,看着她,那个熟悉的飘絮回来了,那个眸子坚硬如铁的飘絮回来了。

“父亲……”流域只叫了一声,喉间便哽住了,强忍着眼泪,道:“孩儿要逃出去!时间不多,今日匆匆别过,只怕永难再见,孩儿不孝……”说罢又要叩,李斯搀住了他,艰难地点着头,不知是赞同还是叹息,右手抖抖索索自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放到流域手中,紧紧的握住。流域惊道:“父亲!”

小七心中一松,笑道:“你猜。”

飘絮被请来的时候还茫然不知,不知为何要出现在这里,这里看起来并不像个法场。一路上偶尔有些哀哭声传入车厢,空气里有异样的恐惧。

赢缜知道他需要控制情绪,但是他做不到,他要是做得到,也不会如此的穷酸,如此的遭人厌恶了。

胡亥扫了一眼赢祁,赢祁双目紧闭,双眉拧成一个隐忍的结,钢牙咬响,清楚的看得到皮肤下咬肌的跳动。

可惜,他们就是乐意当笼中的鸟儿也不能够。冬去春来,那个恶魔就要回来了吧。一天一天,每天的夜幕都是一声叹息。小七尽量开心一些,看起来无忧无虑,小心翼翼地陪伴她,读书,抚筝,就是不练剑。他们不想去触碰这个事实:凭他们的力量,是无法战胜胡亥的。深夜无眠,小七一次一次的拿出那两截断剑,剑纹如水,清寒的雪色映照下,似乎有水纹浅浅的映照出来。

“不,不可以!大哥,你不能一走了之!这些日子来,你看他的皇帝都当成了什么模样?不思养民安民,一味的任性,贪婪,天下已是民怨大起,飘絮深在宫闱,亦有耳闻,大哥你怎么能够一走了之?”

宫娥面面相觑。自然是该软禁她的,扶苏虽死,但假诏的事若泄露了出去,难保不会有人起兵造反,尤其是赢氏一族的公子们,个个都有宫变的理由。难怪昭阳宫内的侍从都换了。

飘絮抚着他的,泪水一滴滴的落在他头上,“父亲辛劳半生,最爱的,便是他,我怎能,怎能逼父亲亲手杀他?若是不杀,又怎么对得起我,我,我……”这一刻所有强行构筑的坚强崩塌,飘絮不想涉足政治,不想冷待流域,唯愿还是三年前那个干净爽朗的公主殿下,诸事由心,不识忧愁。

赵高终于面色一青,恶狠狠地,似乎要将她的耳朵咬下来,“我说,你不要再哭了!”方才李斯似有松动,一步还未及筹划,怎能就被这无足轻重的公主坏了大事?赵高紧握着拳头,瞪视着飘絮白玉般的耳朵,忽然回身抽出挂在一旁的皇帝随身佩戴的长剑,剑光闪烁,就要去揪飘絮的衣领。

醒来后已过了三日,雪辰眼睛通红,却强笑着跟他说柯函无事。任何人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告诉他这件事他都会不信,但是雪辰的话,他信。强撑着病体要去看柯函,雪辰告诉他,柯函不想见他。如今一个月过去了,柯函还是不愿见他。

小七只听见他颇有些凌乱的脚步声,铁链拉动的声音,某些机关的转动声,兵器相交声,是谁,在和巨子动手?

眼见巨子步步后退,也不见他如何的闪躲,雪辰手中呼呼作响的尺剑愣是不能沾上他半点。雪辰不禁有些着急,巨子冷哼一声:“也不过如此!”说罢伸手,去如闪电,雪辰手中一紧,尺剑已被抓住,还来不及松手,身子不由自主被扯向前。斩石光华毕现!

小七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个微笑来,轻嗯了一声,心里却道:柯师父没有死,没有死,太好了!

“小七,你好吗?”

“南墨自然是归属本院,难道我管不来么?”

兴趣已是最好的老师了。小七想了一想,奇道:“柯师父,那块奇怪的石头是什么?好像很是珍贵。”

小七捞住干粮,瞪视着那圆圆的面饼,恶狠狠道:“废人!”

柯函看她这样,反倒不好哭了,强笑道:“好了好了,咱们走吧,别说了。”雪辰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背起包裹跟在她身后。“小姐,你说看到飞星陨落,一定有天外石么?”

姑娘以为小七心里松动了,更是高兴:“爷爷还说,附近的壮丁都被征去了,留你在这儿,给咱们村生多多的娃娃那才好呢。”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小七,身上还抖个不停,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生下来就是这么抖的,从来没有停过。小七懒得问下去,雪积的很厚,老两口说说笑笑的正在扫雪,小七找了个铲子,和老两口一齐打扫。老两口兴高采烈地说着那陌生的年轻人的事,老妇人说:“那孩子怕的连话都不说,咱们也没法知道他的姓名。总不能‘那孩子’‘那孩子’的叫吧,是不是该给他取个名字啊。”

“你走吧,咸阳宫已容不下你了,我也,容不下你了。”小七愕然抬眸,今天生了太多的事,小七已是懵了,见到飘絮半是冷淡,半是怜惜的目光,小七明白下来,他师父刺杀的人,是她的父亲啊!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小七是有资格恼恨的,飘絮不会让他有机会成为第二个高渐离。

清风止不住汹涌而上的悲凉,“我却早想到了,早想到你今日会如此。为什么?明明知道是死路一条,就算今日我不在这里……”

清风看着小七走到弦月馆,不一会却被一个小内侍赶了出来,小七怔怔的站了一会,垂头丧气的去了。除了那夜他偷偷的来见高渐离,明明白白的进弦月馆只有一次,还是为清风的事。小七知道,高渐离只是不想他被他的身份拖累,只是为了避嫌。

然而,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有意的淡漠与扶苏的关系伤了飘絮的心?面对她的责备,失望的目光,为什么只是一味的想着从前,而不是想着,这一切都是他有错在先?

清风看她一眼,今日的她倒是一身玄服,格外的庄重。

小七勃然大怒:“你敢!”踏上一步,手握剑把,就要和他拼命!

“但是,一个人生活,未免太孤独了,飘絮放心不下。”

飘絮忙追了上去,那人对这一带似乎熟的很,像魔鬼一样,明明看见不远,近了却不见了,一抬,又在不远的巷子里。咸阳城的大布局虽像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盒子中分出整整齐齐的格子,但在格子中却不一定能那么齐整,扩建的,拆迁的,加上地势起伏,小巷难免弯弯曲曲,那人简直是神龙见不见尾,才看的一眼,便又不见。飘絮看得真切,叫道:“小七,别追了!那不是……”

镜氲像被刺了一样跳了起来,那一瞬间她只想到了清风,想到了他那残破不堪的尸骨,叽叽叫着的肮脏的老鼠……“不!你想让我坐牢一辈子吗?你必须把我弄出去!我要回燕国,就算回辽东那苦寒之地我也愿意!”

飘絮悚然变色,“你怎么不早说?”

“一入此宫,高某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死在谁手上已非我能愿,小公子应当和秦王去说这番话。”

一个声音道:“呸,同样是荆轲义士的兄弟,一个清贫高贵,一个贪婪无耻。还敢公然到民间买醉,今日被我们兄弟撞见,合该作死!”

高渐离缓缓地垂,只听飘絮高声道:“来人,将先生的筑呈上来。”

巫嬷嬷只一昧的掉泪,并不说话。飘絮轻叹一声,起身往屋外去了。第二日,镜氲便听芫茗在宫中哭闹,哭叫着不要喝巫嬷嬷去乡下,要在咸阳宫陪伴公主。几个被选中的宫娥也是跪在飘絮门外抹着眼泪。镜氲跑到小七的房间,将昏昏睡着的小七摇醒,笑嘻嘻地:“小七哥哥,外面鬼哭狼嚎的亏你也睡的住!”

小七笑笑,“倒不是因为这个,在乎我的人自然知道我的行踪不同寻常,不在乎我的人,我就是为她死了,她也不知道。”说罢不由得黯然神伤,镜氲知道他是指飘絮,心中不忍,小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小七哥哥,你为她做的一切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倘若他性命不在了,那点政治意义又还有什么用?

“你来这里是专程来看我?”

镜氲犹豫地回头看了几眼,却也无可奈何。吴庸的担忧是应该的,接下来的几天中隐隐约约的能看到内侍在工场门口走动,见小七均是躺在廊下半死不活,点点头便去了。如此几日,终于安静了下来,镜氲也敢在大白天的给他喂汤喂水了。

瑾暄随哭泣的王室贵族像畜生一般被驱出宫外的时候看见了焦急寻来的清风,一身甲胄已被鲜血浸透,头盔也不知道是被人打落的还是心中焦躁丢下的,一头长披散,粘着浓稠的血浆,焦急地在人群中追寻着。镜氲张了张嘴,很想告诉他,他的惜玥公主没有死在燕宫,而是无辜地死于秦军的铁骑之下……

镜氲惊道:“难道不关我的事也拿我是问么?”

小七奇道:“为什么不能去证实?找出内鬼来岂不是一了百了?”

意识到了他的愤怒,矮个子忧道:“高先生不知身在何处……”

“是公主介绍的,他人很好,教我很多东西。”

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雨势渐收,飘絮缓步行出廊外,远远候着的宫人忙趋步跟上。清风环抱着双手,道:“殿下这就回去了么?”

飘絮停了一下,分明是听见了的,却未回答,径自去了。小七怅然若失。

被人说中了心事,小七反倒牛性大起,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的挫折算的了什么?”

小七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得意过头了,不防头连胡亥也讽刺在内了,试问天下尊贵,又有谁尊贵得过王族?慌道:“不,不是……”

胡亥依然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女人究竟有多么的愚蠢,胡亥走了过去,柯函以为他是走向她的,胡亥却走过她的身边,微微的回头,高高在上地俯视她,出口的每个字都冷硬如铁,将柯函砸得支离破碎。

“父亲一生明睿,却下过一个最愚蠢的命令:‘持此物者,百无禁忌。’”

柯函心中猛然一跳,是啊,她怎么没有想过,这个命令是如此的特殊,他一生精明,连至亲的儿子都不肯轻信,却给了她这样的一道命令,若被有心者利用,会酿成什么样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