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的脸色是变了又变,从青的变成黑的又变成绿的,风云变幻都无法准确形容她此刻的真实状态。明明她才是来闹事讨说法的那一个,怎么她还没开口呢,就被别人给旁敲侧击地数落了?

张氏本就性子冲动,平日不过因为身份低下,又毕竟出生不好嫁了个偏房,因此才不太言语。但这并不影响她能说会道的本事,真要说闹事儿,只怕四房里真是无人能敌!瞧她骂起儿子那模样也看出来了。

他母亲张氏原本正坐在一边描花样呢,见他一整天都萎靡不振,此刻又开始嘀嘀咕咕的,才知道今早学堂出了事。本来孩子之间吵闹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可到了最后一句,却把她吓得“腾”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花样都被吓得掉到了地上:“你说什么?!”

她心中一揪,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竟要流下泪来。梦心连忙忍住,却没空去想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有波动,而是下意识伸手往那伤疤上摸去:“大少爷,你……你疼不疼?这也是他们打的吧,你刚刚怎么没说你……你……”

入府三年,这个女人简直让他……

梦心这般想着,只觉得胸口一撞,竟莫名有些心酸。

其实今日被人这样辱骂,梦心胃都气得疼,尤其是骂她的,还是个平日里她自认对待还算不错的人。那南宫环的娘一向胆小怕事,平日里根本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听说她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她家后来不知怎的,得罪了权贵,家道中落,竟被辗转卖到了青楼。

因此微一沉吟,老太太不由无奈叹道:“你看你看,你又是这般心软,却不知那帮人根本不懂何谓大度!你对她好些,她还当成了应该的。那娼妇既教出这么个儿子,平日里却还有脸来你这儿讨嚼用,岂不是荒唐!你惯是大度能容人的,她们不知感激,却将你当成好欺负的!”

学堂出了这么大的事,各房子嗣竟是全部挂彩,刘管家就算想把事情压下去也没可能了。毕竟少爷们只要一来请安,就定能瞧见脸上的伤,更何况那南宫环当着那么多的面骂大少奶奶,这边大房个个都不肯罢休,吵着要见老太太,可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管家可以做主的了。

他一时昂了头:“爷不过说句实话,就被你们这般对付,你们大房,就没有一个地儿是干净的!还有这个南宫风,难道不是万人骑的贱人不成?否则他干嘛这么听你的话,你让他收拾就收拾,可好得很哪!什么大少爷,我看,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心中气闷,便想开口喝斥,但又转念一想,顿时住了口。梦心的出生是不好,但若由他来教训人,只怕里头不明真相的,还以为事实真有那般不堪呢。到时候岂不就坐实了这个名声?倒不如再等等看下去再说。

一年前,原先一直在族中任职的老先生,因年岁日大,告老还乡。大老爷便做主,又在京城找了个秀才,姓郑,名飞,字鹏程,不过才二十出头。

以至于到了现在,她感情上越偏了心,竟觉得这孙媳实在是太过贤惠,她都有些替她着急了!

他每每与她作对,让她跟着都有些犯晕。当初虽是他坚持要娶她,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大少爷和老太太一样,从来都先以家族为重。他们在这之前又不认识,那当初他非要娶她的态度,就让她不得不怀疑了。

其实这倒是她冤枉了冷清月,她家中虽有权势,在家也颇受宠,但还真没有到蠢不自知的地步,否则刚刚也根本不可能真正闹起来。本来照她从前的想法,只怕稍动动脑子也能猜到这张妈妈既敢如此说话,定是身份地位在南宫家别有不同。

在她们看来,睿亲王本就已经绝顶出色,唯一的不好就是有个母老虎的妻子,那么被他这般肯定赞扬的人物,岂不是还得比他好上百倍?这三位原本也是养在深闺,这么多年来看到除家人之外的男人,只怕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方月琴见她终于开口,跟着便是一声嗤笑:“怎么?现在你倒是说话了?你是想着欺负大少奶奶人好说话,就当面把罪过往旁人身上推?你本来就是庶女出身,我们大家不过开个玩笑说一说怎么了?”

当时也不知那方月琴说了她什么,她也不反驳,冷了脸就是一个巴掌甩过去。可怜见的冷姑娘,实在是无妄之灾,方月琴反应快躲了过去,她好好地站在后头又被抽到了!

她说着,大喘了两口粗气,才弓着身子继续急道:“奴婢们已经好多人都在劝,可是她根本不听,这会儿好容易拉了下来,她又拿着刀子要,要割腕自尽!奴婢们实在没法子了。就连老太太都给惊动了,刚刚打人来问,不知生了什么事儿,要大少奶奶快去看看……”

她终是忍不住抬起头来,那表情真是可以用可怜巴巴丰富多彩来形容了:“大少爷,您别生气了。我,我,我知道错了,我,我现在就去芙蓉院,绝不再让她们这般闹了!”

每当梦心见到他,都会忍不住想出一连串的好词儿来,什么剑眉星目,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仿若仙人。但,当她真正想着将这些词安在他身上时,却突然又变得无力起来。就好像连这些词儿,都根本是配不上他的。

厢房中央靠壁墙处摆着一张紫檀木大案,案上设着大鼎。左边乌木架上放着一个官窑粉彩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江南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边咬牙看着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身上睡得迷迷糊糊,但却怎么也不能转身来吻他的梦心,大少爷边冷着嗓子就喝问了一声。他刚刚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引诱迷糊中的她就范,根本就没注意听外头究竟怎么了。此刻那张氏声音一大,他便心下了然,老太太说的不错,果然嘛,才刚过一天,这个女人就来了。

他这么一开口,外头的张氏吓了一跳,一时就反应不过来,不知要怎么回话了。她算来算去,怎么也没算到大少爷竟然会在大少奶奶这里宿一个晚上!芙蓉院那边不是刚进了新人吗?人都说南宫府的大少爷风流成性,妾室成群,怎么今日却……

她自想不通,而还在里头沉浸睡梦中的梦心,却也是一惊之下就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转头瞪着出声源的地方,她眼中瞬间瞪成了铜铃般大小:“你……你……刚刚真的是你在说话?我不是在做梦?!你让我吻……天……天哪!”

说道最后一句,梦心已经缩着身子就这么整个人滚进了被子,再也不肯出来。天哪,她究竟做了什么丢死人的事儿,谁都别拦她,让她闷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