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月梅使了个眼色,她会意走上前去打听究竟,容若走了进来,站在我身边观察戒备着。

“你……保重。”我最后凝视着他,过了今天,我们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他转过头来,深深凝视着我:“不是我要的那一个,纵然天女降凡尘又与我何干?”

我轻轻叹了一声,转回头看着床上的郑睿,幽幽地说:“你不必担心。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又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你更勿需担心我会对他不利,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我朋友。”

纳兰容若这才推门进来,双手捧着一个明皇筒子,康熙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郑睿丝毫不让,哈哈大笑道:“康熙,这就叫做‘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你自己跑来福建送死,我又怎能让你失望呢?!”

我虚弱的精神无暇分析他的情绪如何,只觉得浑身软,便想躺倒休息。然而此时,纳兰容若来了。

我被两个男人一起拉扯着,进退不得。郑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空余的手成手刀切下,康熙也用另一只手挡住,两个人又在我面前动起手来,却很有默契地尽量远离我的身子。

听到这话,他不由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回去的时候,克爽已经继任王位,大事抵定。”

一时间屋子里面静得吓人。康熙什么话也不说,姚启圣自然什么也不敢说,而波利马虽然察觉了这流动的诡异气氛,却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加上他的汉语不灵光,想说也说不出来。

康熙默默思索着,纳兰容若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提出意见:“爷,要不要让官府插手……”

他看了看我犹豫的样子,于是笑道:“好了好了,没事的,不就一餐饭的时间么?不会有什么意外的。”说着自己先下了马,来到骡车前伸出手。

他听了我这话,却不言语,想了一会儿后道:“出的日子,等朕禀明皇祖母以后再决定吧。”他又回过头来看着我,笑道:“小时候朕微服出宫,你都是跟在朕身边,这次你也去吧。”

我点了点头。

待两个小孩子走到我面前,我微微屈身道:“太子殿下,四阿哥。”

我心里突然抽疼了一下,明知道他们今天身陷重围必定难以逃出生天,难道就这样袖手旁观么?

他眼睛一亮,问道:“乾清宫家宴?”

一旁的奶娘急忙抱着孩子上前,赫舍里已经没有力气抱孩子,只是示意她把孩子交给我。

我急忙迎了出去,看见福全正站在庭院里,神态安然,仍然是一副潇洒出尘的样子。

他缓缓抬起眼睛,看进我的眼中,释然的笑着。然而笑着笑着,他的脸色突然大变,双手抓住了我的双肩,惊问道:“曦敏,敏敏,你是不是还在恨朕?是不是不再爱朕了?”

怨愤的眼神看向陈贵人,大概是在康熙身边久了多少学了些架势,她竟然有些被我震住,但一下子又回过神来,似乎对自己被一个奴才压制住有些恼羞成怒,怒骂道:“小小奴才,那是什么眼神?敢对主子不敬么?!”说着伸手一推,我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倒在了身后的池子里。

回到乾西,紫玉已经不在了,其他的宫女没人愿意跟我相处,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是孤孤单单的。看着孤寂的庭院,我心里面空荡荡的每个着落。想想几天前还跟在康熙身边,和他一起烦恼三藩的事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整理、汇集饭庄收集的情报,还要考虑饭庄的经营策略……每天都很充实,甚至可以说是颇忙碌的,现在却完全没有事情干了。康熙再也不用我伺候,饭庄现在也失去了我的联络,一下子闲了下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漫漫长日了。想想不由好笑,前几天才抱怨着事情太多,想要好好休息,如今真的无事可做了反而不习惯,难道我真的是个劳碌命?

他拉着我的手,细细擦去脸上残余的泪水,轻笑着说:“你鲜有哭泣,所以一看见你哭我就慌了手脚,你的眼泪让我心疼。但如今我却又希望你经常哭,只因你哭的时候才会解下心中的藩篱,主动接近我。”

我心里惴惴,也不知道此时她是支持撤藩还是不支持,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就看见孝庄拢紧了双眉,不由心里暗暗叫糟。

一阵酸涩充斥在我的心间。能不改变吗?待在宫里,处处看人眼色过活,天天提着脑袋度日,看着康熙身边的嫔妃们争奇斗艳,对着粉雕玉琢的皇子们黯然神伤。不过四年,我的心境却仿佛已经老了四十年。不过我还算比较幸运的了,我有自己的事业,每个月也能得到两天的时间出宫透气,那便是我唯一疏解郁结、排除压力的方法。我不是宫里除了争宠便无事可做的宫妃,不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情爱上面,否则我会崩溃。学着去忽视,因为我有自己存在的价值,每当我全心投入饭庄的经营,我会觉得自己是个独立的“人”,我会告诉自己就算没有情爱、没有康熙也能过的很好,于是我知足。知足常乐,多么简单的道理!虽然身处复杂的皇宫,虽然心陷没有承诺的未来,但我要让自己快乐,这是我人生的信条。既然放不下,那就顺其自然吧。我也不确定能在康熙身边待多久,但既然我已经并且看来只能待在这里,那我就要从困境中活出自己的生活,不期望能够过出什么绚烂的人生,我只求一辈子风清云淡,不留遗憾。

我笑道:“是奴婢糊涂了。皇上天纵英明,深思广虑,奴婢是瞎操心了。皇上的法子真是高明,如此一来,他尚家可享无限荣光,这是他们祖上积德修来的福分,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也让吴三桂、耿精忠他们看看,皇上有多宽厚仁慈,叫他们识相的也赶紧仿效尚可喜,休要做那不忠不义之臣。”

康熙听了这话眉开眼笑,说道:“这次检阅三军,朕很满意啊!说明将士们都没有放下警惕,让朕看了心里踏实。”

他皱了皱眉头道:“说来也是。这次阅视三军,倒把你的事情耽误了。你明儿个就去,看看有什么最新情况。”

康熙一直有趣地听着我们两人的对话,也不恼,此时任我拉着,在我耳边轻轻调侃:“姑爷,嗯?”

下一刻,我就被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康熙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是怒骂,却是三分关切、三分恐惧、三分爱怜,再加一分恼怒:“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还跑到这里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我心里一暖,福全在身边说道:“皇上,曦敏已经没事了,也请皇上回到养心殿中,以策万全。”

我心中大急,忍不住脱口而出:“奴婢不要跟其它的嫔妃争宠。”

他抬眼看了看我,笑道:“正好,朕有点饿了。”说着拿起莲子羹吃了两口,满足地叹道:“还是你最贴心。你不在的时候朕不说,那些奴才们就没一个机灵点儿的知道给朕端点儿吃的,存心饿死朕。”

等闲杂人等走了个一干二净,他这才看着我,叹道:“朕虽然知道你满腹才华,却没想到你竟也是个商业奇才,更没想到你会蛰伏在天子脚下开起了饭庄,所以尽管‘元华饭庄’崛起的时间太过凑巧,主人的行踪也是隐晦,朕却没有往你身上想,不然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两年的时间。你还真是……大隐隐于朝啊!”

虽然早就听小六子说过他是为我而来,但同样的话从他口中亲自说出来给带给我千百倍的震撼。我自然知道现在正是他跟鳌拜斗法的关键时期,他抛下一切亲自出宫迎我,误了多少大事、担了多少风险啊!我只觉得泪意上涌,来到清朝八年里哭的次数加起来也没有这几天来得多啊!

我拉着月梅,行宫也是宫,算是皇上身边儿的地方,规矩多、凶险大,不是她一个从未见过此等阵仗的小姑娘应付得来的。月梅也是乖巧听话,紧紧地跟着我,我怎么做她便也怎么做,倒也没处什么岔子。

我无言。帝王难得有真心,真心去爱人的皇帝自古以来有几个?他们中间又有几个好下场的?而那些被他们爱上的女人,又有哪个能得善终?

“该回去了。”我叹道。

我一听大惊失色,他竟是要向我坦白了吗?——向我坦白,那就意味着他向我打开心胸,然而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条件可以接受这一颗真心?我终究是要离开的啊!!

“什么人?!”郑元和南宫凌大吃一惊,跳起身来,南宫凌的妻妾和厅上的下人们吓得惊叫连连,四散逃窜,一时间场面混乱。

月梅不由一愣,随即丧气道:“小姐不说我倒忘了。别说做妾了,就算小姐嫁给他作平妻也是不值呢。”

我哭笑不得,忙道:“我不是不喝,而是想凉一点儿再喝,一口气喝下去才不至于太苦。”

我瞟了她一眼,笑谑道:“小丫头思春了?”

“正事儿?什么正事儿?”我被她问得一愣。

虽然饭庄的规模扩大,知道这背后老板真面目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只有我身边的账房、丫头和各大掌柜而已,对他们,我不用多加嘱咐,只要让他们知道,如果一个女人做他们的掌柜这件事传了出去对他们自己也没好处,他们自然就不会乱说了。

我早就看出来他有话想说,只不过我不开腔,等他自己说出来而已。听到他终于开口,我笑了笑说道:“你说吧。”

等等!这样看来他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被逐出宫廷,为什么?难道天天与我共眠也是他的计划?他就这么讨厌我要赶我出去么?

康熙抱着我坐起来,搂在怀里,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连朕都听到了,想必很可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