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瞟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无知愚民这么想不足为奇,我却不信这些妖言乱语。你服侍皇上六年,皇上日久生情也是情理之中。罢了罢了,看你也是个旗人,我也不做那乱打鸳鸯的棒头,就封你为宁妃,了了皇上的心愿吧。”

康熙想了想道:“你那个丫头,我看也是个机灵的人,就让她代你主持大局。每月准你出宫两次处理饭庄事务,给那丫头禁宫腰牌,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进宫向你请示。”

饭庄里的闲杂人等早叫先行一步的御林军们驱逐得一干二净,掌柜的连同小二们都跪在了阶前,五体投地,高声讼咏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待康熙走进去了,才在小六子的示意下站起身来。

他眉笑眼也笑,拉着我在他旁边坐下道:“方才刚进屋子的时候只觉得闷燥热,便脱了些衣服,后来看得入神,既不觉得冷,也忘了加衣。”

他默然半晌,然后走到我身边,轻轻扶起我,幽幽一叹道:“曦敏,朕知道你不喜欢皇宫,但朕出皇命不过是你离开后几天的事情,你一个弱女子,这么点时间能够忙碌到哪里去?更何况朕给你的钱物足够你用一阵子,又怎会如此急着安身立命?你当朕连这些都想不到吗?”

我淡然笑笑,说道:“那是因为我曾经在皇上身边当过差——我是个被遣送出宫的宫女。”

我终于借着这会子嬉闹把那羞意退去,喘着气坐在桌旁,喝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才认真考虑起郑睿的感情来。

一边说着,一边走着。迎面走来过来一对老年夫妇,携手并行,看上去竟是恩爱非常。

郑元笑道:“那也是春流你财大势大,‘翠名居’闻名天下,在南京城独占鳌头,才能有这等气派。”

我听他们说起我,倒是更不方便出去相见了。

本想喝完了水再说点话,但一阵眩晕夹杂着倦意又侵袭过来,我支持不住,又沉沉睡去了。

我一愣,收敛了笑容,淡淡地说道:“公子何出此言?若是想搭讪,未免太过轻浮。”说完转身就走。

“跟去年一样,都推了吧。”

我笑了笑说:“事情办得顺利,就提前回来了。”

见我赏脸地搭茬,小二提起了精神,说道:“您不知道,我家东主年纪大了,想要叶落归根,举家迁回老家去,所以要把这店子给盘了。”

孝庄许久没有说话,很久之后才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应该知道祖宗家法,如今你作出这种事来,我也没办法保你啊!”

我当他早就不记得这个人的存在了,没想到倒还有些良心,但秀儿被孝庄处死了,我该怎么说?想了想,只得说道:“太皇太后一早叫人带了她去了。”

“镇定!镇定!你一辈子最大的难关就在这里了,过不去你就准备完蛋,所以一定要镇定!!”我喃喃地自言自语,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一点一点来,慢慢想清楚……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在乾清门等了好一阵子——不过也说不准,因为在寒冬中等人时间过得特别漫长——我终于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在太监的领路下向这边走来。他一身白色狐裘,头戴季冠,身上穿着紫色马褂,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康熙一手捂住我尖叫的嘴,一手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你别叫,让朕听听下边的奴才们都在说些什么。”

眼看着康熙猎得的猎物越来越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去,吩咐御膳房准备晚膳,皇上怕是一会子就会歇着了,要他们随时等着传膳。”

“是。”我又惊又怕,不知道孝庄的葫芦里装着什么药,颤颤地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这老而成精的利害女人不是我这二十三岁的小女子能够揣度的。

见我冷静下来,他旋又变得得意洋洋,高兴地说道:“我看人的眼光果然不凡,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我出宫的事必然瞒不过你。”

登基大典渐渐逼近了,玄烨却没有一丝紧张的情绪,也难怪,就算他以后是名传千古的圣祖皇帝,现在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儿,你能指望他有多少危机意识责任感?

我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为什么?”

“谁……谁在那里?”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

“哦,是静茹姑娘,快请进。”鲁家大叔急忙走过来开门。出于对读书人的敬重,虽然我只是个女子,这附近的邻里还是都对我十分客气。

林嫂对我的主意当然是赞成的。吃饭的时候跟林叔说了,却没想到林叔坚决反对。

她还年轻,心却仿佛已经老了。我跟她同样年纪,但我的心仍然保持着花季少女的幻想和美丽,最多再加上一些经过历练的老练和通达。跟她比起来,我是幸运多了。

“这里就交给你了,不准放过一个,全部就地格杀。”他恨恨地说。

“是。”福全应道,旋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抓两个活口?”

“不必了。”康熙冷冷地说,“他们是什么人派来的,朕心里有数。不必留活口。”

“是。”

再也不看一眼厮杀的众人,康熙抱着我在侍卫的保护下大步走回养心殿。

轻柔地把我放在榻上,他温柔地说道:“你现在这里休息一下,这儿的侍卫都是朕从武英殿调过来的,你不必担心。等料理了外边儿那些人,朕再宣太医来给你治疗。”说话的语气跟刚才在外面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见他转身就往外走,急忙拉住他问道:“皇上到哪里去?”

他笑了笑说道:“裕亲王和孙威他们都还在外面,朕要瞧瞧去。”

我却拉紧了他,说道:“臣子护驾那是他们的本分。虽然裕亲王和孙威他们都是高手猛士,但皇上的安危却经不得一点威胁,皇上还是待在屋里,等他们的好消息吧。”

他见我说得真切,想了想后笑道:“你也太小心了。不过你说得对,朕既然已经把外面交给了裕亲王,再出去未免就显得不信任他了。”说着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抬起我的脚就要察看我的伤势。

我急忙拦阻道:“皇上,奴婢的伤不碍事,您这么做有失身份,奴婢也担当不起啊!”

他笑着看了看我,说道:“曦敏,我现你这回回来,愈的守规矩了,朕可不喜欢。朕宁愿你还是那个不约束朕,敢跟朕偷偷溜出宫去玩的曦敏。再说,你自己说你没事,可没瞧个清楚,朕不放心。”

我无奈,只能任他去了。好在我不是那种被人看见丁点儿肌肤就哭天抢地的古代女人,任由他察看我的伤势,倒也落落大方,顺便自己也看看究竟伤成怎么样了。虽然嘴里说着不碍事,可那锥心的疼痛却不是假的,我想一定伤得不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短短的功夫我的右脚就肿了起来,像个大萝卜。突然想起来这右脚在高中时代曾经骨折过,哀叹自己的脚多灾多难的同时我不由暗自祈祷别又骨折了。

康熙的眉间堆起了一座小山,埋怨地问道:“你看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逞强。三更半夜的,干嘛跑出来?”

我不禁苦笑——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同时老老实实答道:“奴婢见皇上和裕亲王议事直到深夜,便拿了些糕点给皇上和王爷送来,没想到半路……”忆起刚才的惊心动魄,我不由激泠泠打了一个冷颤。

康熙见状把我拥进怀中,又是怜惜又是心疼地说道:“如今这宫里不安全,你最好不要独自走动,万一你有个什么万一,叫朕怎么办?”

感受到他的关心,我有些感动,乖乖地点了点头,旋又笑道:“不过好在奴婢今晚来了,不然等那些刺客成了气候,皇上就危险了。”

康熙点头说道:“没错。说起来你还是今晚的大功臣呢,若非你无意中撞破了他们的阴谋,恐怕此刻朕就不能坐在这儿跟你说话了。”他放开我,站起来走了几步,恨恨地说道,“这个老贼,越来越胆大妄为了,看来他就要沉不住气了。”

我在外面听他跟福全的说话时就有些了悟,此时不由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阴森地说:“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我默然。算算日子,他跟鳌拜翻脸的日子也该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