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太监“呀”了一声说道:“你指的是那曦敏?”

来到大清已经六年了,虽然好几次来过这围猎场捕猎,我却始终没有找到来时身处的地方,心里是有些了悟的,怕是回不去了。刚开始的时候当然痛不欲生,然而身为康熙的贴身宫女我并没有多少时间为自己悲哀,日子久了,竟然也慢慢开始习惯这落后的古代生活,如今,回家的渴盼依旧,却已经越来越习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嗯……难为你小小年纪能够考虑到这么多,这种安排也算得上稳妥。”孝庄的语气似有缓和,我稍稍松了口气,忽听她又严厉道:“但太子身系国家安危,绝不能有半点纰漏,此等事情绝不可再有!”

摇了摇头,我低头看他给我塞了什么,却是一个精致的面娃娃,栩栩如生,逗趣可爱。

他可以任性,我却不能乱了规矩,于是轻轻挣开他的手,行着宫礼说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他本来乖乖偎在我怀里听我说话,此时抬起头来辩驳道:“皇阿玛说了,吴三桂降清实际上是为了功名利禄,陈圆圆不过是个借口。”

现在已经是顺治十八年正月,不管这位皇帝老哥是死是出家,都会在这两天见分晓。如果我不幸输了,这也就是我在人世间过的最后一个年了,怎么能不好好庆祝一番?紫玉是不知道我的心思的,只是单纯为了过年而兴奋着,让我好不羡慕。

“听说皇上独宠鄂妃娘娘呢,这回子娘娘去了,不知道皇上会有多伤心!”小姑娘不用我的热情回应,自然有自说自话的本事。花季少女哪个不怀春?她们平日里就最喜欢才子佳人、恩爱夫妻的故事,如今这故事居然生在这皇宫内院,早被她当成了现成的说书故事,天天追踪报道也不嫌烦。

“那……那怎么办啊……”鲁家大婶顿时没了主意。

瑟瑟的北风吹过,我浑身一个激灵。看了看四周的白和身下的雪,透到骨子里的寒冷这才冲入我的中枢神经,老天,我还穿着睡衣啊!

快吃完的时候,她沉默了很久,然后淡淡地告诉我,她的父母正在办理离婚,因为她父亲有了爱人。我大大地震惊了,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家是和睦的,虽然也有吵闹的时候,但我做梦也没想竟然会有第三者插足,尤其在她告诉我那女人还有一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儿子的时候。我没有说话,能说什么呢?我毕竟不是她的家人,尽管我的心为她绞痛。

他又看了两眼,忽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我瞧了瞧沙漏,回道:“已经是申时六刻了。”

他皱了皱眉头道:“已经这个时候了,二哥怎么还没来?曦敏,你出去看看,二哥来了马上通知我。”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二哥了,居然会让我去做等门的工作。难道裕亲王来了下面的太监丫头们不会通报么?虽然这么想,也很不想在大冷天儿的晚上出去吹风受冻,但我毕竟是人家的奴才,只好应了一声“是”,转身去了。

在乾清门等了好一阵子——不过也说不准,因为在寒冬中等人时间过得特别漫长——我终于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在太监的领路下向这边走来。他一身白色狐裘,头戴季冠,身上穿着紫色马褂,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人我是见过的,正是刚刚加封的裕亲王福全。

我迎了上去,福了一福道:“奴婢见过裕亲王。”

福全见是我,忙道:“不必多礼。曦敏怎么会在这里?”我是康熙身边的红人,大臣们也不敢拿我当普通的宫女下人看待,谁见了我都是客客气气的,这让从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的社会里来的我少受了许多窝囊气。福全跟着康熙对我是直呼其名的。

我笑了笑道:“皇上惦记着王爷,特命我在此迎接的。”

福全露出感动的神色,连连说道:“真是该死,臣竟然让皇上操心了。曦敏,我们快进去吧。”

“是。”我应着,在前带路。

一路走着,我现他并没有加官进爵后欣喜若狂的神情,反而在一贯的温柔平和中露出点点无奈和疲惫,不由大为奇怪,一时忍不住口,脱口问道:“裕亲王是否身体不适?”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不,不是的。只是蒙皇上宏恩,我未立寸功就被晋封亲王,实在受之有愧,怕不能辅助皇上治理好大清江山,有负皇上重托啊!”

我一听就明白了,看来这福全倒是个明白人,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过此时我们已来到乾清宫,况且我也不是多事之人,便也不再说话,直接引了他进去。

既是家宴,便没有那许多生分和隔阂,但我终究是不习惯的,而且我永远学不会喝酒,属于一杯就醉的那种人,所以在宴会上颇为无聊,找了个空子便逃了出来。

走出宴会中那种闹哄哄、醉醺醺的气氛,寒夜的凛冽让我头脑一清,顿时舒服多了。深深吸了口气,我漫步在花园中,虽然此时只有白雪皑皑的一片,但在夜月的映照下,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走了一阵,突然前面有个淡淡的人影,不知道是不是被酒熏着了让我胆色大了几分,我竟然悄悄一个人走了过去,探头看个究竟。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人靠坐在廊阶上,与康熙相似的俊俏脸庞有着与其截然不同的温柔神色,墨玉的眼中星芒与月色相呼应,那么自然,那么和谐,但却时不时露出孤寂和疲惫的感觉,让人的心里没来由的心疼。

我不自觉走了过去,轻声说道:“裕亲王,怎么不去喝酒呢?”

那人正是福全,他看了看我,笑道:“有些醉了,出来吹吹风。”

我却知道他只不过是想一个人静静待着,便也不说话,默默在他身边坐下。我觉得我今晚不正常极了,不然怎么会毫无顾忌地跟一个亲王并坐在一起?我本是极力回避这种暨越的啊!但心里却分明不想走开。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望着月亮,不远处的歌舞喧嚣仿佛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这方天地,宁谧而幽静。

不知过了多久,福全突然说话了:“你觉得这月亮如何?”

我愣了一下,说道:“很美。”

“是啊……”他叹了口气,说道,“月亮很美,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月不长圆,人不长亲。”

我也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人事变化莫测,际遇无际可循,每天都是不同的人生,睁开眼的霎那谁也不知道会生什么事。”最后一句话正是我的最佳写照。

他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心有感触道:“没错,尤其是帝王家,风云变幻之快连眨眼都来不及。”

我看了看他,大胆揣测道:“裕亲王难道并不高兴加官进爵吗?”

他又是浮起一丝苦笑,道:“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加封,此时晋封不过是为了壮大皇族势力跟权臣相争,我却对这些宫廷倾轧完全没有兴趣。对我来说,这个官职不是赏赐,而是桎梏啊!”

我怜悯地看着他。他不过比康熙大了一岁,心境上却像老了许多,听得出他的疲惫自内心。我不由说道:“最错生在帝王家。裕亲王,既然你注定生为皇子,就不可能身处宫廷政争之外,这命由不得人啊!”

“最错生在帝王家,最错生在帝王家!”他反复吟咏着,忽地“哈哈”一笑,好不苍凉。“你说的没错,错就错在我生于帝王家啊!”

我看着他,觉得心里又堵又疼,有些话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裕亲王,恕奴婢暨越,有句话奴婢想奉劝王爷。”

他注视着我。

我叹了口气,说道:“王爷,如今您身在朝廷,想要然世外已经不可能,那么,您又何妨放开心怀接受它呢?凡事无绝对,坏的未必就全是坏的,好的也未必都是好的,再坏的处境也有可爱之处,与其日日嗟叹身不由己,不如现那些开心之处让自己活得舒坦一些。快乐是要自己去寻找的。”我句句恳切,说的是我的切身经验。

他的脸上不禁露出震动的神色,汹涌的眼光锁住我的不予稍离,震惊、疑惑、感动、领悟,然后释然。

他站了起来,凝视着我,突然笑道:“你是个好姑娘,能得到你,是皇上的福分。”

我羞红了脸,急忙站起来,低头讷讷道:“王爷过誉了,曦敏没什么好的。”

他笑着,神色开朗了很多,举起手中的酒瓶和酒杯,斟了一杯酒。

果然是骗人,说什么喝多了要醒酒,原来却是借酒消愁。

“你是我见过的最奇特、最解语的人,来,我敬你一杯。”他把酒递给我。

忘了我不能喝酒,鬼使神差接过酒杯,我一仰头喝尽杯中之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两个字瞬间闪过脑际——坏了!!

下一秒钟我开始觉得天旋地转,站也站不住了,睡过去之前,我看到福全惊讶的神情,然后觉得自己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下来便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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