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儿必是达怛青年贵族中的佼佼者,是见过世面的部落头人。年轻时,他曾经混入商队,跟随西域来的商人去往高昌城,游历了龟兹以东的数个城邦国。在那里,青年时代的他见识了农耕文明以城守御的坚韧,来自草原的苍狼铁骑,无不在那些泥土筑成的堡垒前束手无策。这次经历让扯儿必也曾想过在达怛部落内筑出一座坚城,可惜后来现根本无法实施。

主持战前情报收集工作的是博尔忽千户,他从各部落里遴选出数百名精悍骁骑作为探马,临时编制后放出去侦探敌情。单看这些天情报收集的情况,效果确实不错。

感觉自己的语气过于激烈了,周虎赫停顿一下,缓和口吻道:“你承受的压力我能理解,也看在眼里。颉质略,为了我们的部落和民众,你担了太多的委屈,我记得呢!辛苦你了!现在,给告诉那些有怨言的人,让他们来找我,跟我诉苦,有敢以各种手段阻挡焚荒者,鞭四十,或罚牛十头!敌军即将来临,两日内要把计划中需要焚毁的草地完全焚烧。”

悠扬辽远的牛角号声响彻天空之下,像是大型表演的令口号,随之而后将上演绚丽多彩的节目。

“哈撒尔,你确定篾儿乞前军人数不多,而且防范松懈?”勃鲁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哈撒尔,郑重地问道。一旁,罕秃也瞪大了眼睛。

“勃鲁大人,你未免太小看蒙兀英雄了!其他人,我不敢指摘,窝儿歹却绝非你口中所说的可怜虫!铮铮铁骨的草原汉子,头可以砍断,脊梁却一定是笔直的!领,您的臣仆窝儿歹,愿意追谁你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胜利或死亡!”窝儿歹放声大笑,猛然站起身狂傲地说道。他一双野狼般的眸子里放射出疯狂的神采,狂热的盯住周虎赫,如同一道岩浆灼烧着周虎赫的身体和心灵。

至于铁木真的去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周虎赫心里也在感叹万千,那个篾儿乞的老家伙真是了得啊!河间草原距离大室韦人的营地,不过两三日路程,帖木儿随时可以倾兵袭击。可是,为了阻止蒙兀人和大室韦人会合,铁木真兀格通过一系列的欺骗行动误导了他的对手,让大家以为他的目标是大室韦人。而他却将篾儿乞大军分作两部分,自己率领一小股精锐和部分人马离开大营,折断帖木儿的窥探,伪装出军队主力还在东部的假象。同时却派遣大将统帅全军疾行西进,兼程赶路袭击了豁罗剌斯人。结果,毫无准备的蒙兀人覆灭,而大室韦人却错失良机。

“该死的忽必烈,他是成心跟我作对吗!早先还跟我们保证会步调一致,现在竟跟苏赫巴托那个老东西勾搭到了一起。可恨,真是可恨!”统灰歹恼怒地看着众人唾沫横飞的争吵场面,脑袋都快爆炸了。他气急了周虎赫的瞎掺和,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反正都是鬼扯,周虎赫也毫不吝啬言语上的恭维。泥马的乞颜人,两部领随身的亲卫足有上百人,你苏赫巴托硬说他们是孤身一人,其他人去了哪里!

“统灰歹叔父,忽必烈、博尔忽向您问安,长生天保佑您永远康健!”下了马,就见豁罗剌斯的贵人们在统灰歹的带领下迎接而来。周虎赫和博尔忽大步走过去,笑呵呵地躬身行礼道。

“领,唐民们的生活必须要抓紧时间解决,食物只够十天的用度!现在还不想办法,马上就要晚了。”阿拉坦脸色沉重地警告道。他掌握后勤,对形势严峻性的认识远远过其他人,这些天可愁坏了他。

从黑林塔部的地盘上通过后,队伍继续向西,半日后,果然遇到了一处唐民的定居点。那是一个临河建设的简陋村庄,四周种满了红柳树林。破旧的房屋墙壁用泥土夯筑而成,灰蒙蒙一片,屋顶则是杂草和柳条铺就的。村庄中人烟稀少,几乎看不到成年人的身影,几只土狗和干瘦肮脏的山羊在河边懒洋洋地卧着,夕阳洒在这里,让村庄沐浴在一片暮色的晦暗中,弥漫着将死的腐朽气息。

“康君,我对达怛人奴役的唐民奴隶很感兴趣,想帮助那些悲惨的人一把,不知你是否有可行的建议?”周虎赫从沉思中回过神,抬头向康**询问道。

“领,术赤台副千户他们回来了!嗯,好像还带了很多人。”脱朵延掀开毡门向周虎赫禀报道。

“领,这么多铁,我们该怎么用啊!太多了,太多了……”罕秃语无伦次的在周虎赫身边喃喃说道。一个穷乞丐,如果一下子中了一亿元的大奖,恐怕也会不知道该怎么花。在蒙兀人看来,贵人们有一把马刀,士兵们只配使用骑矛,若有铁箭簇,也是族里的优秀射手才能配备。这样算下来,七千人马,不过一万斤生铁就绰绰有余,而两处藏铁,周虎赫目测一下,至少十万斤朝上数。

“我正有劝说领兼并阔连海子众多野人部落的建议,不料领已经有了这般打算,真是太好了!那些野人部落和氏族大都是逃亡人,或者战败者,大多没有深厚的背景,正适合我部吞并。领打算何时移营?”阿拉坦笑道。即便他这样的老将,现在也对未来充满了期望。部落的快展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也许有一天,合剌赤惕真能成为蒙兀诸部的执牛耳者,自己的努力或许能得到十倍的收获。

不是周虎赫软蛋,也不是他看不上两千兵马的弘吉剌惕。无数次,也曾幻想过博尔忽率部投奔合剌赤惕,可是理智告诉周虎赫这不现实。蒙兀三部是大室韦联盟的成员,而茶赤剌的帖木儿,是东部草原的有名强者,他能允许自己的属民们脱离旗下,如同落坦室韦人那样背叛吗!不可能,恼羞成怒的他,也许会直接出兵合剌赤惕,用战争宣示权力!与大室韦交恶,这显然不符合蒙兀人的利益。何况,蒙兀三部留在大室韦联盟中,某种意义上,对合剌赤惕的利益显然更大。

统灰歹摇头否定道:“我看不行,铁木真也是打老了仗的滑头,岂会轻易留下可趁之机给我们。到现在,咱们三部的兵马也损失惨重,伤亡了近五千人,士卒疲惫,不要在节外生枝了。至于海都勒,不过跳梁小丑而已!倒是这场大雪,让人担忧啊,我与忽必烈都是空部出兵,远道而来,家里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西门吹雪马槊横挑,虎牙槊借着马力砸碎了一名篾儿乞骑士的头颅,溅起星星点点的鲜血。他已经不记得这是斩杀的第多少个人了,只能从敌人脸上惊恐的神色看出他们的畏惧。当然,跟随在身后的几十名念唐骑兵都很欢喜,敬畏、钦佩、赞叹,写满了他们的脸庞。

“大哥,镇定下来!你不能慌乱,大家都看着你呢!哨骑,现在后面情况怎么样?快说!”受伤的忽都思虽然面色苍白,不能上阵杀敌了,但一直活动在指挥线上。看到大哥方寸已乱,他急忙站了出来。

“那么,跟我来!英雄的合剌赤惕人!”

“老叔,不要说话,听我说!你立刻骑马去到蒙兀人的营地,找到忽必烈或者博尔忽,或者任何一个西蒙兀贵族,告诉他们,额勒只斤的阿勒黑背叛了联军,要策动蒙兀三部,与篾儿乞人里应外合。老叔,你记住了吗?联军的生死存亡,就在你身上了!”

“领,果真如此,阿哈秃儿秃向您讨个差事,这次偷袭敌营后方的任务,就交给我!”

整个下午,退走的篾儿乞人再没有出现,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不过,众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罢了,铁木真兀格不会善罢甘休!在沼泽地内防线守卫的士兵,不止一处看到了篾儿乞人的身影。不过限于泥淖的阻隔,探路者只能干瞪眼。

大箭筒士千人队纵马驰至林中人后方,便下了马。他们排成单薄的三行阵列,前行几步,在联军弓箭手射程边缘停住,便见他们迅抽出背负的箭矢,齐刷刷的搭上巨弓,弯弓射向对面的大室韦人。粗大的箭矢划破空气,出刺耳的噪声,奔雷般穿过木栅,在中箭官兵身上绽放出一朵朵妖艳的血花。继而箭如雨下,防线后,大室韦人哀鸿遍野!

马背上,忽都思下盘用力,身体像是长在了马背上,他腰肢舒展,气力暗藏腰间,手里的马刀看似虚握斜持,实际上可以随时变换角度,斩入来敌的致命要处而赤列格尔,一双毒蛇般阴狠的眼睛死死盯住忽都思的脖颈,似乎在寻找下刀的最好位置

小河内侧的高草全被刈割了,山丘上能看到的林木全被伐倒了,簸萁口的坡地上正在开挖三道一丈宽的堑壕,壕沟底部密密麻麻的埋满了一尺高的木刺,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浑身生冷。一排原木筑起了坚固的木栅,每隔十步就有一座可容纳五人的箭楼。木栅后,还规划了垒土堆积的胸墙,不过那是以后的工程,眼前实在挤不出人力了。

“为什么会这样?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三天前还在这里的篾儿乞人会一夜之间消失了!啊!是谁,是谁在勾结铁木真兀格,为他通风报信?!”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暴怒的帖木儿像是一头被抢走了食物而疯的雄狮,在诸部贵人面前怒吼连连。

不是周虎赫多虑,实在是人多嘴杂,不得不慎重对待。各部落保留了很大的自主性,与外人勾结实在是太普遍了,哪怕篾儿乞凶名昭著。

至于者勒蔑的族人们,周虎赫派遣了答亦儿和图迷度两人保护他们前往望归山牧场。临行前,拔野古人当中具有打铁技能的匠人们被征出来,随军服役。那些暂不能使用的武器,只要重新锻造一番,就能成为战士们手中的利刃。与篾儿乞人的厮杀中,兵器的消耗肯定不是一个小数字。补充消耗,修复兵刃,匠人们大有用武之地!

翌日黎明,前锋便在巴里岱的带领下出了,此时天色还灰沉着,五百骑士衔枚疾行,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片刻后,收拢完毕的大队人马由者勒蔑的父亲引路,绝尘而去。

增援大室韦的合剌赤惕军队总计两千四百人,有木昆部的两个百户,念唐寨五百兵士,剩余的都是合剌赤惕人,其中包括朵豁剌惕四个百户。现在,周虎赫能够动员的全部野战力量,出动了九成。后方大本营的安全,几乎全压在了念唐寨那六百步卒身上。一旦后方警尘突起,据城而守将是唯一的选择。不过当前局势特殊,诸部都在忙于各自的战事,望归山的安全系数很高,这也是周虎赫等人敢于做出如此地大胆决策的前蹄。

纵然是在预料之中,大家还是一阵愕然。术赤台的表现太过积极主动了,反倒让合剌赤惕人有些犹疑。

捏哈昆,七部联盟帖儿干部的继承人,哦不,现在已经是领了,咧嘴对来人笑了笑,眯着眼睛劝慰道:“其格尔,不要着急,千里远的道路我们都踩过了脚下,还在乎这剩下的安全旅途吗。我的侍从说了,最多还要一天的路程,咱们就可以在合剌赤惕的古列延里喝酒唱歌!”

果然,那位豁罗剌斯使者透露的情报证实了周虎赫的猜想,大室韦联盟,强大的茶赤剌雄鹰帖木儿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这位东方霸主的附庸,落坦室韦诸部背叛了他的盟主,借着篾儿乞的西风顺利摆脱强权控制,恢复了十年前的自由。诸部共推海都勒为盟长,歃血为盟,组建落坦室韦联盟,血誓将与茶赤剌奋战到底,直到胜利或者灭亡。

两日后,苍黄的草原上,黑压压的一片阴云从东方缓缓而来,合剌赤惕牧民的迁徙队伍赶着牲畜,经过千里跋涉,终于抵达了他们行程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