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本来听说去做继室是不愿意的,后来也想万一黛玉不能生养,被休了回来,岂不断了活路。就算妾室有了孩子过继过去,也不知能不能一条心,不如找个儿子小的,黛玉养他一场也能有些感情。遂对王夫人道:“这也罢了。如果林丫头能生个一儿半女,岂不在嫡子之下。”王夫人笑道:“虽说家业传嫡传长,若将来夫君多疼甥女儿些,家业给谁也未可知。”贾母想想有理,这府里不就二房管着,只要有了夫婿疼着,谁敢说什么。以黛玉品貌,得夫君疼是一定的。贾母也就了了一桩心事,王夫人暗暗打探不提。

“爹爹!”黛玉哭倒在王嬷嬷怀里,王嬷嬷轻轻拍着黛玉的背,安慰道:“姑娘,想哭就都哭出来吧,哭完了我把知道的都告诉姑娘。”黛玉哭了会儿,起身道:“嬷嬷,爹爹真把我许了人家的了。”王嬷嬷笑道:“可不是,姑娘可还记得你四岁那年,咱家来了一位爷并一个哥儿,那个哥儿还陪姑娘顽了几个月。”黛玉点点头,道:“记得,因母亲只生了我一个,从小我就只能和丫头们玩。那日来了位哥哥,陪我顽了许多以前没玩过的,后来他走时我还哭了好久。”王嬷嬷笑道:“可不是,姑娘都哭晕过去了。a那位哥儿就是北静王小世子,现在的北静王爷。当时的北静王就极喜欢姑娘,后来又亲自与老爷定下婚事,只可惜也去的早。”这个黛玉是知道的,先前的北静王常年镇守边关,护着国家安宁。后来军中有内贼通敌设局,北静王不幸中了敌人的暗算,最可叹的是其长子也同时被害。皇上为此甚为悲痛,当即令其次子水溶继承王位,享一等郡王俸禄,并特许水家三代以内不得去边关镇守。

贾琏道:“老太太、太太都那么疼你,想来也不会夺了你的权。”凤姐道:“你是男人,懂的自是比我多。不过我那个姑妈,看着是嘴笨腮拙的,心思却是沉的很。这些年家虽是我管着,却是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才算的,我虽是她亲侄女也防着我呢,等有了自己的媳妇,哪还有我的地方儿,早一脚把我踹了。”说着又感慨道:“我白忙了这些年,两边都不讨好,大太太也不喜欢我。”贾琏虽不喜欢凤姐拈酸吃醋、处处掐尖要强的性子,却也知道自己的老婆是个有能为的,更何况这是夫妻利益一体的,凤姐罢权他也体面不到哪儿去,遂沉思道:“你看着太太真有这个意思的?”

贾母听了,急道:“都要我的命呢,哪天我闭眼了也就干净了,偏偏还有一口气。转载[a]”忙扶着王夫人凤姐过来,此时怡红院正乱成一团,见贾母来了,忙乌鸦鸦跪了一屋子,宝玉哭着向贾母道:“老太太,你是最疼我的,大姐姐不知道我的心思,我们让大姐姐收回谕旨。”贾母搂着安慰道:“谕旨怎能随便改?你宝姐姐也是好的。”宝玉闹着:“我只要林妹妹,其他人都不要。”王夫人怒道:“什么林妹妹,婚姻大事哪有小孩子心思的,大姑娘若有这个心思也不人不鬼了。”宝玉哭道:“太太,我和林妹妹是从小玩大了的,我们要一辈子不分开的。”王夫人气的抖,直道:“娘娘已经下来谕旨了,你想抗旨不成?”宝玉只管大哭大闹,想到不能和林妹妹在一起,一时心急直挺挺倒了下去。

见从宫里来的太监、宫女们都走远了,贾母方慢慢踱步往屋里走去,刑王两夫人忙一左一右小心扶着,众人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贾赦贾琏派贴身丫头嘱咐刑夫人、凤姐小心伺候,也就去了。走至上房,看贾政进来,他们姐妹行礼后都回避了,邢夫人和凤姐也避至内室,屋里只有贾政夫妇。

薛姨妈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如今薛家已入不敷出,日薄西山了,家里的铺子也关的关、卖的卖,皇商的名号也快没了,原指望娶个富贵媳妇儿能带些家产过来,结果是个不中用的主儿。若不攀紧贾家这棵大树,薛家就彻底衰败了。想到这里,薛姨妈满怀希望的看着宝钗道:“我儿可有什么好法子?”宝钗心里一阵悲凉,自己一个女儿家不能享受富贵也就罢了,还要把整个家族的兴亡背在身上,真是命苦。只是不好好谋划,恐怕到手的宝二***位子也没了,低头想了想,慢慢有了主意:“不能让姨妈知道咱家已败落了,平时穿的、戴的还得讲究些儿,好歹等娘娘谕旨下了,再做打算。其他等女儿嫁过去再慢慢想法子,只要女儿安分守己,想来宝玉也不能休了我的。”

黛玉想了想也有道理,虽说和宝玉亲近些,但自己一直守着男女之礼,从未雷池一步,也没有见不得人的,实在不必伤怀。看着嬷嬷担心的样子,黛玉起身下地向王嬷嬷福礼道:“黛玉谢嬷嬷教导!必终身不忘嬷嬷大恩!”王嬷嬷忙扶起来道:“折煞老奴了,快起来,当心凉着,姑娘想开了我也就放心了。”又道:“姑娘劳了这会子神,也该歇歇。我出去看看,这雨这么大,当心院子里积了水。”

元春想了想,道:“老太太什么意思。”王夫人小心回道:“前几年老太太还有意林姑娘,这几年好像也淡了。臣妾想着,林姑娘虽是官家小姐,可终究林家已经没落了,林姑娘又七病八灾的,恐不好生养。宝钗人是好的,娘娘也见过的,容貌端庄,宽厚贤惠,是个有福相的孩子,又能劝着你宝兄弟上进。难得的是她又是断文识字的,理家也是好手,比凤姐强了百倍。将来结了亲,她是臣妾的外甥女,自是和臣妾一条心的,臣妾也多个臂膀。”

宝钗正拿着柳枝儿编草帽,探春打小丫头找了一堆花草兜了一裙子,道:“二哥哥,宝姐姐,林姐姐,咱们来斗草。”宝玉拉着黛玉道:“我们也过去看看,不要扫了她的兴。”黛玉不着痕迹的挣脱,先起身走了,宝玉一怔,也没在意。

薛姨妈挥退丫头们,搂着宝钗道:“你小孩子家怎知其中的厉害。你看那凤丫头也是个厉害的主,琏二爷还不是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凤丫头又能怎么样呢。那府里宝哥儿无论模样、性格、根基、富贵都是好的,太太又是你姨妈,都是知根知底的,自是不会委屈了你。这大事也该早早定下来,我也放下一块心事。”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功名无间及儿孙。

也是御笔。五间正殿前,悬一块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远”。**-傍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已后儿孙承福德,

至今黎庶念宁荣。

里边灯烛辉煌,锦幛绣幕,香火缭绕。因非大祭,并未奏乐。贾政先进门,从旁金盆里净了手,接过宗祠侍童递来的三柱香,向前点了,拜了三拜,方道:“列祖列宗在上,今贾氏第四代曾孙宝玉向金陵薛氏之女宝钗行聘,以结秦晋之好。贾氏政特来告知祖宗,请祖宗保佑他们夫妻和乐安康。”说完又磕了三个头方起身。后宝玉上前亦磕头祷告,口称请求祖宗保佑等语。

直到辰时大家方出了门子。唢呐开道,喜花铺地,贾政夫妇各乘六人喜木肩舆,后有小厮们抬三十箱聘礼跟随,一路上引来不少百姓相望,径自羡慕着贾府的排场。只是宝玉坐在高头大马上却没多少喜悦,终究今日所聘并非心心念念的那个,那抹清丽的身影已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由一声叹息。

薛姨妈一早就吩咐丫头打扫清洗,又嘱咐厨房务必菜肴丰盛。夏金桂早就折腾的不耐烦,又见宝钗嫁妆丰厚,每日里指桑骂槐,念叨卖女求荣云云,宝钗就当没听见。今日金桂更是没起床,推说身子不爽快躺床上睡大觉,薛姨妈气的直哆嗦。宝钗忙安慰道:“妈妈,她不来闹腾我们就庆幸了,难道还指望她不成?”薛姨妈细想宝钗说得有理,再者也没空生气,也就不再理会。是以眼前虽有香菱帮衬,到底人手不够,忙的不像个样子。

半日,前面有丫头飞跑过来,喘道:“来了,来了。”薛姨妈忙命点香放鞭炮,喜乐也吹打起来,顿时梨香院炮声震天、热闹非常。宝钗拿帕子遮了脸扭身回了里屋。薛姨妈并薛蟠迎至门口,见轿子近了,忙上前请出贾政,宝玉已下了马扶着王夫人从后面过来,薛姨妈笑道:“亲家公,亲家母,快请里面坐。”又吩咐香菱上茶。薛蟠指挥小厮们将聘礼抬至后院,又吩咐管家请贾府的丫头嬷嬷们到偏厅喝茶,一切安排妥当方进了屋子。

进屋分主宾之位坐了,贾政见薛蟠媳妇儿没上前伺候,以为避嫌他们父子,倒也没在意。王夫人自是明白的,暗暗不悦,只是大喜的日子也不能说什么。媒人见人都到齐了,笑道:“中秋团圆日,婚庆正喜时。我们两家婚事又是娘娘所赐,更是喜上加喜。”说着捧上宝玉的生辰八字给薛姨妈,又从薛姨妈手里接了宝钗的生辰给贾政夫妇看了,双方都点头表示满意。

媒人又送上红纸折子的礼单,薛姨妈看了笑道:“亲家太客气了,这聘礼也多了些,我们怎么担的起。”贾政捋胡子谦虚笑道:“亲家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哪能这样就让我们娶了回去。一点小意思,还请亲家不要嫌弃才是。”薛姨妈忙笑道:“哪里,哪里。能伺候贵公子,可是她的福气,以后还请亲家多多教导。”双方又客气了会子,媒人间或说些吉祥话,见气氛正好,媒人适时送上锦麟成楹式合婚贴,宝玉又向薛姨妈三叩,宝钗出来献了聘茶方算礼成。

午宴,薛家特请了京城有名的厨师做主厨,在内厅安排了比翼双飞席、外厅是龙凤呈祥席、偏厅山盟海誓席,每桌十冷十热,暗含十全十美之意,菜式更有四海同歌韵和鸣、鸾凤喜映神仙池、百年好和锦玉带、海誓山盟龙凤配、月老红线牵深情、比翼双飞会鹤桥、天长地久庆有余、纱窗绣幕鸳鸯枕、同心齐谱金镂曲、七夕佳偶牵手心、花团锦簇并缔莲、馥兰馨果合家欢等不胜枚举,主宾两方直到下午申时方散,薛家又回了茶叶、生果、莲藕、贺维巾、茶煎堆、松糕等物做为回礼。宝玉又去贾氏宗祠告祭祖先,方算完了一天的事。

因今日钗玉行聘,大观园众姐妹也没的好好过中秋,不过是吃个月饼应景罢了。贾母恐黛玉在潇湘馆闷着胡思乱想,抑郁伤身,遂打鸳鸯请她过来,搂着她道:“我的儿,你要看开些。若你有个什么好歹,可让我怎么去见你母亲。”黛玉轻笑道:“老祖宗,我好着呢。今年入秋也没感时咳嗽,老太太宽心为是。”贾母见她面若桃花,轻颦浅笑,实不似抑郁伤感之人,略放了心,又道:“你的心事我原也明白些。只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有道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有些时候,糊涂一些,未尝不是好事。”

黛玉心思蓦地一动,此刻眼前这个外祖母,是真心为她好的,遂依着贾母轻轻道:“谢老太太教诲。玉儿以后会审时度势、相时而动,万事不会强求。”贾母欣慰笑道:“这就是了,你聪颖明理,什么事都能看的明白,就是心思重了些,不相干人的话你都掂量几次方放下心,这样日子怎能过的舒适。想想东府的蓉奶奶,焉知不是心思过重的结果。”黛玉点头,道:“往日终究是我小性儿,惹老太太担心,都是我的不是。”贾母心疼道:“你小孩家家的,哪能万事都看的开,那我老婆子不白活这么多年了。”黛玉会心一笑。

贾母又道:“你在这里也这么多年了,不说你可疼可亲,即使为了敏儿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你且放宽心,把身子养好了,才有以后不是。”黛玉轻轻点头。贾母见黛玉面上无以前愁色,心下喜欢,高兴道:“今儿是中秋,陪我在这里吃饭。鸳鸯,去吩咐厨房多做些江南小菜,要清淡些的。”黛玉福礼道:“谢老太太赐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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