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恕目光一转,忽然压低声音,道:“进来!”

他仰天透了口气,恨恨道:“你为何要点住我的穴道,这一路上,我几曾有过脱逃之意,你若再如此折磨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暗下众人,俱都听得又是心惊,又是奇怪。

毛文琪突然悠然一笑道:“喂,答应嫁给你,你还不向爹爹叩头?”

空幻大师双掌之中,已多了两柄银刀。

在丹阳与镇江之间,远离官道的田野上,矗立着一座颓败不堪的荒祠,暗影沉沉之下,仿佛一头蹲伏的巨兽。

仇恕道:“兄台若是不说,小弟必将遗憾终生。”

这武林枭雄,心智果然人一等,毛文琪但觉身子一震,悄悄后退了几步,泪珠已不禁流下面颊!

汪一鹏振臂高呼道:“程大哥夫妇的遭遇,便是咱们前车之鉴,今日不先杀了这不仁不义的恶贼,将来咱们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呆了半晌,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黯然一揖,悄然而去。

两人对面而立,不但长矮一样,面上的刀疤与神情,亦自完全相同,只除了“人命猎户”的刀疤恰巧擦目而过,是以保全了左目。

这数十年来一直游戏人间,笑做江湖的穷家帮主,面色突地变得十分沉肃,他一言不,手掌微摇,掌中的长索,突地有如天虹般横飞而起。

等到他这一阵愤怒的麻木消失,抬起头来,心头突又一震,只见一胖一瘦两个锦衣老人,并肩立在他面前。

梁。上人“呀”地一声,道:“罗一刀,罗一刀,他此刻在哪里?”

“乱头陀”迟疑一下,终于停下脚步,却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换了一种凄凉失望的神色,仰天叹道:“人海茫茫……人海茫茫……”

他思念方转,“乱头陀”已自浓眉一扬,砰地推开了车门,沉声道:“杭州城见。”

心念转处,只见“缪文”笑容又现,含笑道:“凌大侠此番必非无因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两声惨呼过,一人转身逃走,不得,被杀,另一人挺胸而立,目光冰冷而僵木……

“高升”自又诺诺称是,窗外的程枫却忍不住再次暗道:“惭愧!这少年如此慷慨好义,我若再不利于他,岂非良心有愧。”

她目光温柔地望着对面的锦衣人,唇边泛起一丝微笑,道:“也许真有大帮客商经过,不然哪有开店拒绝客人上门的道理,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人气调目光是温柔的,笑容也是温柔的,但这种显然是久经抑制和忍耐才养成的温柔,却丝毫掩不住她眉目间的刚健桀傲之气,也就正如她己日渐丰腴的体态,掩不住她身手的矫健一样。锦衣耀目的中年汉子目光一落,微喟道:“话虽如此,但这嘉兴城,一无武林人家可供投宿,难道真教我们餐风宿露一宵不成调四顾一眼:“这酒店终不是长留之地呀!,,这昔年纵横天下,四海为家,不知餐风宿露多少次的武林健者,已因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而消磨去他的钢筋铁骨,此刻竟为了一夜的宿处而不安,惶恐起来,若换了二十年前,他纵然在露天下仁立三夜,只怕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中年妇人轻轻一叹,缓缓道:“我们连夜再赶一站,又有何妨。”

“河朔双剑”一齐随着他的手指望去,望见那石柱上的血痕,不禁各各色变,想到自己的一生所为,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两人十七年来,并肩邀游,早已结成生死知已,但数十年来,这两个俱是以轻灵巧快的剑法成为武林的剑手,彼此之间,却谁也不知道对方武功的深浅,此刻柳复明一剑弹来,宋令公暗中一叹:“果真是名家身手!”剑到中途,手肘一曲,掌中树剑,突地变了个方向,旋剑向左,突又由左至右,“水影萍踪”,两剑虽未相交,柳复明但觉自己使出的一招,全无着力之处,而宋令公一招“萍影万点”,却又化做一片黯灰光影,当头击来。

暮春的阳光,尚未完全升到中天,从微偏东处斜斜地照下来,照在这杂草丛生,砖石满地的荒野破落的院落里。

丁衣冷“哼”一声,目光却仍然停留在仇恕脸上,仇恕暗中一笑,忖道:“这位左手神剑敢情是在吃醋。”

而此刻他与这端木方正言笑相对,心中却渐渐感受到“友情”两字之意义,这却是他有生以来所从未感受过的情感。

那蓝衫书生一双凤目,始终凝注在他面上,星月交映之下,他面上虽仍一无表情,但月光闪烁,却显见他心中甚不平定。

毛文琪点了点头,却见她爹爹已别过头,向梅允泰等道:“允泰、东山,你两人先在这里歇息一下,然后立刻随着你侯四叔一齐到杭州,路上随时传语各地的弟兄,这三个月里,无论遇着什么事都不要伸手,养精蓄锐,等着我的吩咐。”

这武林枭雄纵然机智深沉,此刻也不禁悍然色变,微叱一声:“老四,你出去看看。”

缪文暗中一笑,忖道:“这老头子果然厉害,此刻已将热山芋抛到那老和尚手里了。”

缪文不着边际地“嗯”了一下,桌中一个长着花白须的老者低低对身旁的一个少年说了两句话,那少年便也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撮唇呼啸了一声,声音长得使毛文琪想掩耳朵。

暗中这鬼魅般的人物,像是地狱中的恶魔似的,随时伸出他的魔掌,攫去世上的一些人,而这些人,又都是和灵蛇毛臬有着关系的。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立在船头望着的胡之辉等人,都不禁惊唤一声,石磷也觉此事大出意外,眼角动处,缪文正在以手整,面上仍然毫无所动,石磷心中,又不禁动了一下。

金衫少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笔直地走进店里,看着他的背影,走路时脚不沾尘,上身动也不动,武功当然极高,暗叹忖道:“少年人恃技而骄,总不是件好事。”

这两人本是中表兄弟,胖的叫程驹,瘦的叫潘金,在那孤岛上一耽十年,竟再也忍不得孤岛上寂寞的岁月,偷偷溜了出来,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们生性本就不甘寂寞,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们年纪还没有到达将一切都能淡然视之的阶段,尤其是仇独口里的中原武林,江南风物,更使他们心向往之,神思不已。

原来远远走过来两人,身材都高得惊人,却是一胖一瘦,胖的胖得可以,瘦的却可瘦得惊人,最怪的是这两人身上穿的衣服,居然会叮铛作响,走近了一看,原来胖子身上的“衣服”是一片片紫铜,瘦子身上穿的“衣服”竟是一片片黄金。

那群快马也当然被阻,马上的人个个铁青着脸,冷眼望着镖局里的镖伙,趟子手们忙乱,喝骂,有的已经要抄家伙动手了。

“怎么今天只有这么几位——”马上的骑士嘲弄他说。四周是黑暗的,等到他从黑暗中辨出这自树林中掠出的身影是谁之后,他语气中的嘲弄,显然地减少了,接着说:“噢,想不到,想不到,原来称雄武林的七剑三鞭,今日全来齐了!”

只见那少年丐者身形闪动,转出山坳,纵身向山势较低之处掠去,眉宇问隐隐露出了兴奋之色。

其余的大汉,一个个闭口不语,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走了约莫盏茶时分,只见前面两山对峙,中间一条峡谷,宽仅丈余,其深却有数十丈远近。

少年丐者脚步一缓,回道:“到了,就在这里!”

其余的乞丐大汉面色齐都一惊,目光炯炯,望着那一条峡谷,神情中也俱都露出了兴奋紧张之色。

少年乞者当先而行,方自走到峡谷人口处,突听一声轻叱,自头顶上传了下来,沉声叱道:“来人止步!”

接着,峡谷两旁的山壁上,藤萝最密之处,嗖地掠下了两条人影,也俱都是楼衣蓬的乞丐。

只见其中一人身上,斜背一只彩色鲜红的布袋,袋中插满了竹签,有红有黑,颜色不一。

少年丐者微微一笑,道:“两位俱都是大会的迎宾弟子么?”

红袋乞丐微一迟疑,道:“正是,不知各位自何方而来?”

少年丐者面色一沉,道:“既是迎宾弟子,见了本人还不跪下!”

他身子半转,将背后的麻袋少许露出一角。

红袋乞丐面色大变,噗地翻身跪倒,道:“不知老前人驾到。罪该万死!”

另一个乞丐面皮淡黄,满带病容,手里拿着一本名册,目光上下打量这少年丐者,躬身道:“不知老前人尊姓大名,来自何方?”

少年乞者厉声道:“你多问什么?还不跪下行礼!”

黄面乞丐道:“待弟子查点名册之后,自会行礼!”

那虬髯大汉突地自少年乞者身后一窜而出,厉声道:“好个没规没矩的奴才,连钱老前人都不认得么?”

黄面乞丐沉吟道:“钱老前人?…”

他缓缓打开那簿名册,道:“待弟子查看……”

少年乞者微微使了个眼色,虬髯大汉立刻道:“在这里,我背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