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琪木然立在地上,残霞的采光,映着她苍白的娇靥,使得她看来另具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

他此刻不远千里而来,竟是为了要找自己,这是为了什么?

“缪文”微微一笑,道:“胡兄,你既开了别人的玩笑,别人开开你玩笑又有何妨。”

出城渐远,人迹渐稀。

“缪文”微微一笑,道:“多日未见梁上人梁大哥,不知他侠迹在何处?凌大侠与他既属知交,想必是知道的了?”

举起酒杯,一仰而尽,却有几滴琥珀色的酒珠,自杯中溅出,溅在他淡素色华贵的轻绸长衫上。

程枫呆了一呆,不禁又暗道一声:“惭愧!”

门板已上起大半,一线昏黄的灯光,自门板的空隙中露出,无力地投落在清冷的街道上。

还有五个年轻力壮,神色漂悍的长衫汉子,垂手恭立在他们身后,这五人目光流转,东张西望,心神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脸上却极力作出恭谨的神色来,显见得是那两个瘦长汉子的弟子家奴。

他手中柴枝将熄未熄,此刻被他旋身舞来,刹那之间,便已化做一团火影,仇恕仰满饮一口关外烈酒,但觉心中块垒,已自消去不少,心胸之间,热血沸腾,却见那垂目而坐的老人,竟自朗笑一声,长身而起,亦自抽出一段尚未燃尽的松枝,随手一抖,漫天火星中,只见他瘦削的身形,宛如一只灰鹤,冲天而起,斜斜掠出两丈,几已掠至屋顶,然后转折而下,抖手一剑,向那团火影中刺去。

这可恨的,该咀咒的麻木;便使得仇恕又下了个错误的判断。

这原本是春天呀!在春天里,连猫儿都会叫春哩!

缪文亦大笑道:“这就难怪了。”

刹那之间,只见这口长未达尺的金色小剑,随着他两人的四根手指,越来越长,那蓝衫书生哈哈一笑,缩回手去,含笑说道:“无怪江湖传言,都道那金剑侠的武功越来越高,行事也越来越是神出鬼没,原来却是出自兄台手笔,小可虽然无心掠美,但人言凿凿,小可却之不恭,也只有生受了。”

灵蛇毛臬手微一抬,目光闪电般在这两柄金剑上凝目注视半晌,面色不禁又猛地大变,两道浓眉皱得更紧,而且目光之中,竟然露出一丝惊吓的意味来,却是在这武林魁面上前所未见的。

这时自然是伤敌其次,自救为先,须知他已听出这暗器风声强劲,来势绝快,自己若想先劈上萧迟一剑,那么自己胁下也得加个大窟窿。

是以此刻这三人谁也没有话,各各心中都在盘算着,怎样能使得另外两人先斗上一斗,自己再在旁边捡捡便宜。

缪文仍然微微笑着,吃着菜,上到甜菜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望着天上的繁星,深深呼了几口气。

毛文琪一惊,倏然抽出长剑,火焰般的红光一闪,毛文琪却不禁惊呼出来。

庞良湛说出“屠龙仙子”四字,像是根本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也像是这“屠龙仙子”四字,根本不值得引起别人的注意,这并不怪他们孤陋寡闻,只是他们迟生了许多年,是以对昔年中原武林唯一能和“海天孤燕”对手百招的女剑手的名字,颇为生疏,这当然也是因为“屠龙仙子”生性本就孤僻,虽具屠龙绝技,却很少在江湖中露面的缘故。

少时,街上又奔来一匹健马,石磷一看便知道他和先前那八人有关,因为他也是金色衣衫,最怪的是,他双手并未牵着马缰,却捧着一个黑缎包袱,只靠两条腿驾御着马,却仍潇洒自如。

仇独踏上那来时乘来的双桅小船时,海天孤燕说:“假如你厌倦了武林生涯,随时可到这里来。”他长叹了口气又道,“我无论在不在,这里总是欢迎你来的。”

被打的人方自怒火满面,一听到毛大太爷的名子,吓得一声不响,赶紧回头就走了。

振武镖局的趟子手看见了,果然气往上撞,眉一竖,眼一瞪,就准备破口大骂。

于是,晃眼之间,飞蝗般的百十件暗器,突然又消声灭迹了,在那匹马身的两侧,零乱地散布着一些残断的镖箭。

“穷神”凌龙望着他的背影,面上神色,也不知是喜是怒,喃喃道:“又是这样的脾气,又是这样的脾气……”

疏林外,一辆马车,停在程枫的尸身前,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木立在马车畔,垂凝注着程枫的尸身。

“他”秋波一转,突觉有一双眼波正在凝注着自己,抬起头来,便已和“缪文”的目光相遇。

“他”心头一跳,面上立刻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颤声道,“你……你没有死……”

纤腰微拧,似乎要扑向“缪文”身上,但脚步方动,却又倏然止步。“缪文”淡淡笑道:“文琪,你瘦了。”

这笑容和语声像海涛般冲击着毛文琪的心房,她身躯颤抖,眼波也荡漾了。

她轻轻道:“你也瘦了……”

语声未了,突然后退三步,大声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爹爹的仇人?这程枫是不是你杀死的?”

少女的心绪,竟是这般令人难测,她在前一刹那中所想的事,和后一刹那中所想的竟是如此不同。

“缪文”目中光芒一闪,道:“此人……”

哪知他语声方出,他身前、身后,竟有两人同时沉声道:“此人是我杀死的!”

“缪文”蓦地一惊,转目望去,只见他身后的疏林中,缓步走出的,正是那名扬天下的“穷神”凌龙。

毛文琪亦自一惊,转身望去,苍茫的夜色中,缓步行来的,竟是一个面容木然,身形木然,目光亦木然,望来有如行尸走肉般的青袍怪人,他僵木的面容上,那一条长而深的刀疤,更使他平添了几分怪异之气。

夜色之中,骤然见到这样的人,毛文琪心头不觉又是一惊,一阵寒意,倏然满布全身。

她大声道:“你是什么人?”

秋波一转,又自喝道:“程枫到底是谁杀死的?”

哪知这青袍怪人却似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僵木地移动着脚步,僵木地走过她身边,俯下身去,抱起了程枫的尸身……

他无论在神色或面容间,都散着一种“死亡”的妖异魔力,他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使者,为人间带来“死”的讯息。

就是这种妖异而神奇的意味,使得毛文琪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身形移动,而未出声阻止。

只见他横抱起程枫的尸身,僵木地站了起来,又开始僵木地移动着脚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僵木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如闪电般锋利,不可置信的灵活,向“缪文”打了个眼色,然后……

他双手抱着程枫的尸身,僵木地走过凌龙身侧,僵木地走入黑暗……

这仿佛来自地狱的怪客,此刻便仿佛又走回地狱中去。

纵然是“穷神”凌龙这般厉害角色,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明显的骇异,他询问地向“缪文”望了一眼,却现“缪文”竟也似茫然失措。

毛文琪眼波四转,突然道:“凌帮主,我正要找你。”

她心里觉得有些茫然,有些惭愧,因为她竟不敢阻止那青袍怪客的行动,她觉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是以她便脱口说出这句话来,为的不过只是打开自己心里的僵局。

“穷神”凌龙微微一愕,哈哈笑道:“毛姑娘寻我作什?”

这风尘异人口中的朗笑之声,其实也是在掩饰心里的不安与惭愧。

毛文琪怔了一怔,道:“我……我……”

她找凌龙为的就是要寻找“缪文”,但此刻“缪文”却已立在她身侧,她偷偷望了“缪文”一眼,口中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她深信“缪文”必定不是自己爹爹怀疑的人,是以此刻心里反而觉得有些歉意,又不禁在心中暗自思索,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向自己的爹爹解说。

“穷神”凌龙哈哈笑道:“你们年轻人的心事,当真不是我们老头子能够明了的。”

毛文琪面颊一红,只见缪文木立当地,心中似在思索着什么。

她缓缓走到“缪文”身侧,轻轻道:“方才我……错怪了,但是,你……最好还是躲避一下,因为我爹爹……”

“缪文”心中只在思索着方才那青袍怪人“还魂”目光中的含意,根本未曾听到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