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听一阵奇异而沉重的蹄声,自远而近,“乱头陀”忍不住探窗外,只见远处竟奔来两匹双峰骆驼。

“缪文”面颊微红,笑道:“凌大侠竟然对我毫无防范之心,显见对我毫无恶意,凌大侠既然对我毫无恶意,我又何必下手!”

但是这酒渍便变成紫色,就宛如经久的血渍一样。

屋檐下的程枫,闻言不禁暗道一声惭愧,只听“缪文”又自朗念起来!

从这空隙中望进去,你恰好可以望见一个身穿锦袍,肩宽腰窄,沉厚,却又挺直的背影。

血印寺外,声声马嘶。

这两个昔日也曾叱咤武林的名剑手,十六年来,落拓江湖,各各心中,本都积郁着难消的块垒,在那雄壮苍凉的青海草原中,宽阔漠冥的蒙古沙漠里,落日斜阳的万里长城下,屡惊胡马的峰火墩台上……虽也曾使酒高歌,击甄低唱,但却从未有如今日般,竟在这方圆不过数丈的荒祠废殿中,以柴作剑,以剑相击,对舞起来。

但是,他面上为什么没有现出像他心里一样恐惧的面容呢?

等到店小二第三次进来,又走出去的时候,林琦筝微颦黛眉,却娇笑道:“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和你安安静静地谈谈话,可是——你看,这里吵得死人,喂,我说兄弟,你要是没有事,就陪你大姐姐逛逛,等会随便找个地方喝上两杯,然后……”她咯咯一声娇笑:“我最喜欢看你喝酒的样子,昨天你喝了酒,脸红红的,就像……就像个大苹果似的。”

端木方正一拍前额,笑道:“难怪兄台年纪轻轻,身手却恁地惊人,却原来是出自这三位前辈异人的门下,这就难怪了。”缪文却又笑道:“小可亦有一事想请教兄台。”

缪文目光淡淡一睹那口此刻已变成一条细棍的“金剑”,冷冷道:“小可方才本自奇怪,这小小的宿迁城里,怎地有如此高手,此刻才知道是金剑大侠,想必是阁下听到江湖道上,有了膺品,是以便赶来查看查看的吧!”

他心中思疑,灵蛇毛臬此刻俯沉思着的,却也是和他同一个想法。

他只得猛一吸气,硬生生将剑势撤了回来,大拧身,向后一闪——只见一道金光,快如奔雷般向自己身前打了过去,以他这种暗器的名手,可也不免为这道金光的去势之急而暗吃一惊。

灵蛇毛臬目光一转,方自答言,却见那火眼金雕萧迟站了起来,抢着道:“我老头子不管这份藏宝之图被你们何人所得,只知道只要在高、洪两湖中的东西,就得归我”萧门水寨”所有,你们6道上的朋友若想动我们水里的东西,除非将天下三十六路水道上的兄弟刀刀刺尽,个个杀绝,否则再也休想!”

座中突然有一人站了起来,也走到窗口,从怀中取出一物吹了两下,声音尖锐而亮亢。

孔希不是傻子,一路上从毛文琪那里受来的怨气,就全部泄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缪文身上。

胡之辉说过了话,船舱里就陷入了沉寂,有的人无话可说,有的人不愿说话,胡之辉张着手,凸着肚子,他在人生舞台上扮演的角色,此刻看起来不但可笑,而且已有些可怜了。

马上的骑士一色金色紧身衣裤,显得非常刺眼,下马后却不立即入店,整了整衣衫,竟在客栈门口肃立着,石磷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悄悄走到柜台后面,颇为注意地看着。

言下大有自知死期已近之意,分离在即,再见无期,仇独顿觉惜别之情,油然而生。

对于这一切,毛冰只是淡淡地听着,非但没有一丝兴奋,而且还感到羞辱,惭愧,和痛苦。

铁叫于小沈,是振武镖局最得力的趟子手,往日火气最大,今日见了有人闯队,暗骂:“这群鸟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两片薄嘴唇一掀,破口道:“相好的——”眼角一飘,见第一、二匹马上骑士的脸孔,凛然一惊,赶紧将下面的话,咽了回肚里。

暗器来得那么快,在喝声将住未住的那一刹那,已经快击在马上骑士身上,看起来,那几乎是无法躲避的。因为那是这样地突如其来,这样地猝不及防,似乎没有任何人的能力能避开这些暗器。

那边“乱头陀”目光仍未移动,直将胡之辉看得不敢抬起头来。

“乱头陀”目光虽未移动,但此刻在他脑海中,正有两双眼睛不住在交替,旋转……,其中一双眼睛,对他是那么熟悉,却又隔得那么遥远,这双眼睛里,包含着慈祥而亲切的光芒,但忽然又会变得十分凶恶严厉,他很小便望着这双眼睛,他所有的一切都要凭着这双眼睛的变化而变化,直到有一天……

另外一双,便是方才露在那蒙面的丝中后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看来是那么遥远,却又似那么熟悉!

虽然经过了许多改变,但其中却似乎仍有一种令他慑服的力量存在……

而此刻他对面能够望见的一双眼睛,却是极狡滑又懦弱,这怎会是方才露在丝中外的眼睛?

“乱头陀”思念旋转,心中翻起了无数伤感而丑恶的往事。

“八面玲珑”胡之辉忍不住干咳一声,道:“大师如此神力,不知道是……”

只听“乱头陀”突地大喝一声:“不对。”

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胡之辉大惊之下,身形一闪,但“乱头陀”已如影附形地扑了上来。

胡之辉虽然武功不算大弱,但他见了这奇异的黑衣头陀,气已怯,胆已寒,根本不敢动手,身形再次一闪,却又被“乱头陀”劈手一把,抓住了衣襟,再次凌空提了起来。

“缪文”目光转处,微微一笑,道:“大师可是此刻也已分出这位胡兄根本不是方才的蒙面奇人。”

“乱头陀”须皆张,十分愤怒地点了点头,道:“果然掉了包了。”

他摇动震撼看胡之辉的身躯,厉声又道:“洒家问你,方才那人是谁?此刻到哪里去了?他为何不愿见我?”

他语声之中,既是愤怒,又是悲激,使得他面容目光看来更是可怖,胡之辉早已面无人色,张口结舌,呐呐道:“大师,你……只怕是误会了。”

“乱头陀”大喝一声,道:“误会什么?”你再不老实说出,洒家一手将你撕成两半。”

他语气中的力量教人听了根本无法不相信他的话,而对付“八面玲珑”胡之辉这种人,也只有这种强烈而尖锐的方法最为有效。

但是却似另有一种更强烈的力量,使得“八面玲珑”在如此惊吓之下,还不敢说出事实之真象,只是颤声道:“大师你若不相信,我……”

“乱头陀”手掌突地一紧,将胡之辉胸前的肥肉有如面粉似地抓起,胡之辉咬住牙根,仅仅轻呼一声,但已流下满头大汗。

“缪文”含笑道:“大师其实不必如此追问,那位蒙面奇人此刻虽早已走了,但他既与‘灵蛇,毛臬有了来往,还怕他不到杭州城去么?”“乱头陀”恨声道:“纵然如此,今日我也要叫此人把真话吐露出来!”

“华山银鹤”剑眉微轩,方待说话,突听一阵马蹄声远远奔来,刹那间便已到了帐篷前面,接着便响起一阵高高呼声:“缪兄,你在里面?”

呼声未了,已有十数条手持刀剑的大汉急步奔人,当先一人短衫青中,脚穿草鞋,一眼望去宛如庄稼村汉似的,但满面俱是精明强悍之色,行动更是出奇灵活矫健,全身都似充满了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力。

“八面玲珑”胡之辉目光动处,面色一宽,大叫道:“来了来了,梁大哥来了。”

这短衫汉子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急步走到“缪文”身侧,沉声道:“缪兄,你没有事么?”

“华山银鹤”心念一转,心中暗奇:“这姓缪的少年年纪轻轻,又不似江湖中人,却又似乎有着极大的潜力,只要他一遇看困难,随时郡会有人为他出手。”

等到“缪文”与那短衫汉子寒喧了两句,他又听出这短衫的村汉居然竟是名满天下的“九足神蛛”梁上人,心头不觉又是一震。

“乱头陀”也不禁转过头去,上下端详了梁上人几眼,但他却看不出如此平凡的一个汉子,怎会有统率数千个市井英雄的魔力。

只见梁上人含笑道:“我路经此地,程七弟恰巧正在寻人为缪兄解围,我便立时赶来,想不到却是一场虚惊。”

他目光仅仅扫了“华山银鹤”一眼,便立刻接道:“这位想来就是当今华山剑派中仅有的三位‘银衫剑客’的‘银鹤道长’了,道长急人之难,一如自己,梁某好生佩服!”

语音微顿,目光立刻转向“乱头陀”,接着含笑道:“大师神力惊人,豪迈绝伦,梁某更是敬服!”

目光立又转向胡之辉,道:“胡兄为毛公办事,可称全心全力,但却做错了许多,在下实在遗憾得很,要教胡兄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他再转向“缪文”,含笑道:“杭州城中,此刻热闹已极,我事先也未想到会有那么多武林英雄赶到杭州城去,缪兄如要动身,此刻已可走了。”

他滔滔不绝,根本没有给别人说话的时间,但是他自己也没有说一句废话,在这片刻之间,他已将每个人的身份俱都说出,又在轻描淡写之间,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言语神情之得体,却又使别人绝对不会为了没有说话的机会而恼怒。

“华山银鹤”含笑谦谢两句,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九足神蛛果然名下无虚,”“乱头陀”亦自莫名其妙地放松了手掌,将胡之辉摔在地上,向梁上人道:“你可是要对付他么?”

梁上人微笑一下,道:“在下正要请胡兄去好好享上几天清福,然后还有借重胡兄之处。”

他手掌一挥,立刻有四条劲装大汉,将惊魂未定,全无斗志的胡之辉绑了起来。

梁上人目光扫处,微微一笑,道:“此间既已无事,在下却还有事料理,只得先走一步了。”

此刻这奇异的帐篷外虽然仍有倘佯着的驼马,但那奇异的蒙面老人,蒙装少女,以及那黄衣童子却已不见踪影。